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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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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在荣安堂静静萦绕,沉静得有些滞闷。老夫人端坐主位,指尖捻动念珠的“咔咔”轻响,一声声,敲在堂下心思各异的女眷心上。

柳氏端坐右侧楠木交椅,玫色缠枝纹锦裳衬得她气色鲜亮,不见前日的病容。宋清芜低眉顺眼侍立其侧,眼睫垂落,掩去所有神情。宋清徵行罢礼,落座左下首,抬眼便迎上宋清兰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处,凝着化不开的怨怼。

“既都在跟前,老身便不绕弯子。”老夫人声音不高,却让满堂屏息,“前些日子遣你们往柳家走动,实为腊月宫中选秀之事。”话音微顿,她浑浊的眼风缓缓扫过众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掠过眼底。

宋清兰檀口微张,血色瞬间褪尽,旋即化为汹涌怒意,眼刀狠狠剜向宋清徵——定是那张脸惹的祸!

死寂中,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清晰:“卢家昨日递来庚帖,已言明愿改聘兰姐儿为正室,以全两家颜面……”

“母亲!”柳氏霍然起身,带得茶盏轻晃,汤水在盏中漾开涟漪,“儿媳不答应!兰儿分明是遭人算计!那日……”

“祖母……”宋清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惶如受惊的幼兽,“我不愿嫁……不愿嫁去卢家!那卢世子……”她猛地撩起衣袖,小臂上三道干涸的抓痕触目惊心,“您当真要孙女儿……”

“放肆!”老夫人手中念珠重重顿在桌角,震得人心头一跳,眉间川字深深刻入,“你母女二人倒同心!一个掌中馈却短视,一个将及笄仍不知持身自省,如今闹出事端,倒要阖府陪绑不成?此事由不得你们!”

柳氏猛地扑跪下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直指堂下:“母亲明鉴!那日兰儿饮了掺迷药的梅子酿,才会误入外院!后园当值的洒扫丫鬟可作证,往酒盏里动手脚的,正是她宋清徵!”

那指尖冒着寒气。宋清徵心头微跳,她强自稳住心神,俯身拾起柳氏发间滚落的一支羊脂玉钗。晨光掠过钗身,莹白玉料忽折射出流金碎芒,钗身内侧赫然现出蝇头小楷:“郑氏阿菀”!

“阿菀”二字,如冰针刺入瞳仁,那是亡母待字闺中时的名讳!

她从容起身,广袖微垂,迎上柳氏目光:“婶母既有证人,何不当堂分说?”转向主位,盈盈下拜,“孙女指天誓日,未动五妹酒盏分毫。倒是婶母所戴玉钗,酷似家母陪嫁,不知何以在此?”

柳氏脸色倏地一白,手下意识抚向发髻。老夫人面色陡沉,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玉钗,捏着念珠的手指骤然收紧。

“咔!”老夫人指节在案几重重一叩,眼底已是不耐,“如今翻扯旧账有何益处?那日兰姐儿与卢世子同处暗室被撞破,婚事断无转圜!”枯瘦手指直指门外,斩钉截铁道,“若再推拒,明日便送兰姐儿去青冥观绞发!”

宋清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凄声泣问:“祖母!难道府上的脸面竟比您亲孙女的性命还要紧么?”

老夫人喉头滚动,一时语塞,半晌才清咳一声:“说的什么糊涂话?卢家乃高门贵胄,如何就要你性命!”她缓了缓眉间川字,一字一句,道出今日要事:“此事已与你们祖父商定,待宫中下了遴选的旨意,便将徵姐儿的生辰八字呈报上去。”

柳氏额角沁出冷汗,跪伏在地的身子簌簌发抖,一个念头猛然蹿起。她急声道:“儿媳斗胆,请母亲恩准将芜姐儿记作嫡女!若与卢家重议亲事,芜姐儿性子稳重,或能周全。兰儿年幼莽撞,怎堪应对?且……且兰儿本该许给恒哥儿才是!柳氏清贵门庭……”

堂中死寂。柳氏的心思,赤裸裸摊在众人眼前。

宋清徵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们姊妹的命运,竟如市集待沽的货物,只待长辈们掂斤播两。

“芜姐儿入嫡之事待老太爷回府再议。”老夫人揉着刺痛的眉心,疲惫挥手,“今日且散罢,徵丫头留下。”

穿堂风过,卷走柳氏一众。宋清芜亦随柳氏默默退出,低垂的眼睫下,无人知晓是何等思绪翻涌。

宋清徵心如明镜。老夫人暂压柳氏发难,不过是因她嫡女身份尚堪一用。宋清兰名节已损,宋清芜庶出难当大任,原定棋局已破,莫如将错就错推她入宫。若能得圣眷垂青,便是阖族青云梯。

“坐罢。”老夫人敛去威严,松了身子倚在引枕上,目光端详着她,“贵妃娘娘昨日赏的玉叶冠,你且收着。”

锦穗捧上一个雕花木匣。匣盖开启,金丝掐作的梧桐叶脉纤毫毕现,叶心托着一枚大如龙眼的东珠,华贵逼人。宋清徵眼风触及那冰凉的玉冠,彻寒直击心扉——

前世蒙裴贵妃青眼的,分明是及笄后的柳如绚!听闻她入宫不到三月,便因误伤贤妃幼子而死!

“孙女惶恐,这般贵重……”

“五日后宫中办品香会。”老夫人不容置喙,浑浊眼底精光一闪,“你二叔在礼部的考评,也该添些圣眷了。”

窗外阴霾骤聚,风声摇落栖蝉院的白果叶,簌簌如叹息。宋清徵凝望着那顶华美的玉冠,抬手合上匣盖时,一截薄绢忽自袖中飘落案头。帛面上绣着“慎独”二字,针脚细密。

这绢帛,是那日宋清芜落下的。

进宫……选秀……前世分明是在三年后!得此玉冠者,亦非宋家女!为何今时,此物竟落入她手……

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慎独”二字,她闭目,压下心底惊悸。良久,方唤芙云:“将它们……锁进奁箱罢。”

暗夜无声。

荒园小屋内,烛火如豆。玉香仔细掩好门窗,挨着绣绷前的宋清芜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三姑娘入宫之事,板上钉钉了。咱们可要推一把?”

宋清芜指尖悬在光滑的缎面上,针尖寒芒微闪,眼波未动分毫:“自然。她若进了那深宫,我才好借机更易身份。”那声音平静,却带着冰棱般的锐利。

“可万一老太爷不允姑娘记作嫡女,又强逼五姑娘嫁去卢家,咱们该如何是好?”

“夜长梦多,须得趁热打铁。”宋清芜凝眸,烛光在她眼底跳跃,“明日,就让坊间传出风声去,只说柳家欲与宋家亲上加亲,柳大郎求聘宋五姑娘。”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再着人……将卢世子那日的丑态,添油加醋散播出去。”

葳香院内,灯火通明。柳氏掀开妆奁夹层,取出一枚镂空的金铃熏球,递给玲珑:“明个儿你再去趟柳府,将此物交予柳府门房。切记,亲手交给富管事。”

玲珑双手接过熏球,一股极浓郁的异香瞬间钻入鼻腔,指缝间竟爬出一只黢黑蠕动的蠹虫!

“母亲真要这般……啊呀!”宋清兰攥紧帕子,惊得几乎跳起。

“怕什么?”柳氏瞥一眼地上蠕动的黑虫,绣鞋狠狠碾过,“待那小贱人得了失心疯,参选名额作废!卢家婚约,还是她的!”她抚摸着消肿的左颊,面容扭曲:昨日自柳家带回的金线蒲毒粉,此刻正无声无息化在那碗送往栖蝉院的杏仁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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