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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玑(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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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芜将锦匣递给玉香收好,神色已恢复至惯常的温婉。她细细挑选了几枝姿态清奇的绿萼梅,又配了少许南天竹的红果,动作舒缓专注,仿佛方才廊下的一切未曾发生,心绪已沉入花枝的脉络里。

宋清徵选了素净的白瓷瓶。她拿起一枝半开的蜡梅,轻巧地修剪着多余的旁枝,动作优雅从容。

厢房里一时只闻剪枝的细微“咔嚓”声和炭火的噼啪轻响,气氛凝滞而微妙,连梅香都仿佛凝住了。

宋清徵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落在自己瓶中一枝水仙上,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大姐姐可听说了?二叔父亲自过问庶务,动静不小,连账房的崔管事都吃了挂落?”

她说话时并未抬头,只专注地调整着瓶中那枝水仙的位置,像在自言自语。

宋清芜修剪花枝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指尖捏紧了花茎。

她抬眼,看向宋清徵,见对方依旧垂着眼睫,侧脸线条柔和沉静,看不出异样。旋即微微一笑,目光却带着刻意的疏离,声音轻缓:“哦?竟有此事?我这几日只顾着预备记名礼的事,倒未曾留心这些下人间的琐碎。”

宋清徵唇角微弯,不再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继续拨弄着蜡梅细小的花瓣,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事。

厢房内再次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宋清兰那边传来粗重而略显凌乱的“咔嚓”剪枝声,带着未消的怨气。

郭嬷嬷依旧端坐上首,闭目养神,仿佛已入定,对底下动静恍若未觉。直到三人都已插好,她才缓缓睁眼,起身踱步查看。

行至宋清兰案前,瓶中红梅山茶堆砌,枝桠横斜杂乱,显出一股未散的躁气。郭嬷嬷目光扫过,未置一词。

再看宋清芜的绿萼瓶供,梅枝清雅,南天竹红果点缀其间,色彩对比鲜明,构图工整讲究。

郭嬷嬷目光在那红艳的南天竹果上停留片刻,淡淡道:“南天竹,别名‘大夫树’,果实艳丽,冬日观之可喜。然需谨记,此物……性味苦涩,微具小毒。插瓶无妨,入口则危。过犹不及,工巧有时反失自然之趣。”

她的话似在评花,又似意有所指,声音平缓却字字清晰。

最后停在宋清徵案前。白瓷瓶中,三两枝蜡梅疏落有致,一枝水仙斜逸而出,清气袭人,整体简洁而意境悠远,透着一种恬淡的生机。

郭嬷嬷微微颔首:“清气自生,沉静有度。不错。”她目光掠过宋清徵清冷的面庞,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点评完毕,郭嬷嬷重回主位。宋清徵垂眸,端起茶杯,心中掠过舒月探得的消息。

二老爷接手庶务后,头一件事便是彻查公中账目。这一查,立刻发现多处漏洞:库房采买上等松烟墨五十锭,账上支银六十两,库房实际入库册却只记了三十锭;上月初修缮葳香院廊顶的工料钱,足足多报了八十两!疑窦丛生,他当即将管事崔荣生唤进书房。

书房里烛光摇曳,映着宋二老爷沉得能滴出水的脸。他手指重重敲在摊开的账册上:“荣生!这账你自己瞧瞧!库房采买墨锭,账实不符!修葺葳香院的工料钱,虚高得离谱!你作何解释?!”

崔荣生用袖子揩过煞白的脸,“扑通”跪倒在地,心念急转。他深知二老爷虽怒,手中却未必有实据,更怕深究下去会扯出更要命的放贷之事。思及此,他急急辩解,声音带着哭腔:

“表叔明鉴!小的冤枉啊!这账目不清,实非小的本意!是……是秀圆那丫头捣的鬼!她仗着是表婶院里的得力人,平素就爱指手画脚!定是她伙同那供货的刘掌柜,欺上瞒下,虚报数目,从中贪墨!”

“小的……小的碍于她是表婶跟前的心腹,怕贸然揭发惹表婶不快,才一时糊涂,想着先平了账面,日后再找机会私下查实弥补。小的对天发誓,绝无贪墨之心!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都是秀圆那贱婢,胆大包天,蒙蔽了小的,也……也辜负了表婶的信重啊!”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到秀圆身上,又暗示柳氏可能被其蒙蔽,试图减轻二老爷对柳氏本人的直接怒火。

宋二老爷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崔荣生的话漏洞百出,推诿之意太过明显。什么“碍于情面”、“怕惹不快”、“日后弥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不信崔荣生全然无辜,更不信秀圆一个小丫鬟能只手遮天。

这背后,必有更大的人,更大的事!尤其是那桩若隐若现的放贷之事……

然而,崔荣生咬死了是秀圆勾结外人,他只是失察畏怯。宋二老爷手中并无崔荣生直接贪墨或勾结柳氏放贷的铁证。柳氏已被禁足,此刻再深究,闹大了,只会让二房乃至整个宋府更加颜面扫地。

他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好个‘一时糊涂’!好个‘畏怯失察’!崔荣生,你身为账房管事,账目不清,便是大过!无论是否受人蒙蔽,失职之罪难逃!先罚你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账目之事,限你三日之内给本老爷理清,一分一厘都要有出处!若有丝毫隐瞒……”

未尽之言带着森森寒意。

崔荣生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表叔开恩!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三日之内必理清账目,将功赎罪!”他退出去时,后背衣衫尽湿,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罚俸是小,暂时过关也是小。真正让崔荣生如坠冰窟的是秀圆!她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了!尤其是那桩与柳氏合伙放高额利钱的事!柳氏倒了霉,自身难保,若秀圆为了活命,把这桩事捅给老爷,或被别有用心的人撬开了嘴……

崔荣生不敢再想下去。恐惧像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一个狠绝的念头,在绝望和恐惧的催生下,疯狂滋长:必须让秀圆闭口!就在今夜!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白日里喧嚣的宋府沉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唯有巡夜人打着灯笼在远处游移,那点微弱的光,照不进偏僻柴房周遭的死寂荒凉,那里如同被遗忘的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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