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劫(第2页)
烛火在窗内摇曳。宋清徵盯着手中母亲的羊脂玉钗,温润玉质流淌着柔和光泽,她的指节却捏得发白。
今夜厨房反常,未得吩咐竟送来一碗泛着古怪甜香的杏仁酪。她舀起半匙泼在窗下簸筐中,两只麻雀啄食后,扑腾几下便倒地,奄奄一息。
“姑娘,”舒月闪身进屋,裙角沾着夜露泥渍,“角门当值的李婆子,私下收了二房的钱物!连同这包朱砂粉,”她递上一小包粉末,“也是玲珑亲自给她的,说是预备缝进姑娘秋衣里!”
宋清徵心中了然。她用银簪挑破雀尸的肚腹,紫黑的血水汩汩冒出。“明日你去荣安堂替我禀告,”她冷冷道,目光从雀尸移向跳动的火盆,“就说……我愿为宋氏前程,入宫参选。”
她将垂死的雀鸟丢进火盆,火光“腾”地窜起,映亮了她鬓边冰冷的眼眸。
……
翌日,栖蝉院卧房内,灯芯将尽,烛火在楮帐旁的小几上摇曳。芙云执起梳篦。
“梳个寻常发髻便好。”宋清徵咳了几声,喑哑的嗓音透出浓浓病气。
芙云手上一抖,梳篦险些脱手。
“像么?”铜镜里容颜倦怠,一丝狡黠笑意却掠过眼底。镜中人弯唇,轻声道:“莫慌,不过是作态给外人瞧的。”
“姑娘可吓煞奴婢了!”芙云抚着胸口,恍然道,“奴婢这就使人把姑娘抱病的消息透出去。”
消息很快传至柳氏耳中。她只当昨夜那碗掺了毒的杏仁酪已然奏效,一丝扭曲的快意爬上嘴角。
荣安堂内,老夫人闻讯皱眉:“你们如何侍候姑娘的?好端端地怎会吃坏了肚子还受了风?”
“回太夫人,”舒月垂眸,声音平稳,“许是昨夜三姑娘贪食了杏仁酪,才引发了不适。”
“回去好生照料姑娘。”老夫人挥退舒月,转而对锦穗厉声道:“即刻彻查厨房!往后三姑娘的饮食严加查验,一应入口之物,必得经由你手!”
锦穗依令疾步而出。舒月也告退,匆匆折返栖蝉院。
恰是此时,西市酒肆里人声鼎沸。柳家大郎欲求娶宋家五姑娘的流言已如野火燎原。更有那说书人,将卢世子发狂的丑事添油加醋,编成香艳段子,引得满堂哄笑。
……
不出两日,流言便如长了翅膀飞进老夫人耳朵。卢家主母小王氏更是雷厉风行,立刻派了京都头号官媒余娘子登门。
余娘子三十上下,圆髻油光水滑,碧玉镯衬得手腕雪白,一身秋香色夹袄裹着丰腴身段,气派十足。她捏着帕子,话里带刺:“这事儿都传遍了,要不是铁板钉钉,侯爷能发那么大脾气?”
老夫人强压着火,声音冷硬如铁:“劳烦带话给卢家,这种没影儿的腌臜事,宋家只当是疯狗乱吠!婚约,我们自当信守!”
待那秋香色的身影扭着腰走远,老夫人脸色彻底沉如锅底,即刻命人唤来柳氏。
柳氏乍一听这流言,心口像被冰手狠狠攥住,又慌又乱,死活想不出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不等她理清头绪,太夫人的怒火已如雷霆般劈下。
“儿媳当真不知情!”柳氏攥着帕子,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声音发颤,“是,我是盼着兰儿配恒哥儿,可……我哪能拿她清白去嚼舌?”
“啪!”老夫人摔了茶盏,碎瓷四溅,“阖府上下,就你存着这份歪心思!卢家刚点头,后脚就闹出这种丑事!眼下除了快马加鞭把婚期钉死,还能怎么堵住外头的嘴?要怨,就怨你自己心思太活络,叫人捏住了短处!”
回到葳香院,柳氏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猛地,她站定,厉声唤丫鬟:“快!去请老爷过来!”
宋申中甫进门,柳氏眼圈便红了,泪珠子要掉不掉地挂在睫上,更显得楚楚可怜:“母亲……母亲竟要把兰儿的婚期往前提……可她……还未及笄啊……”
她抽抽噎噎半晌,偷眼觑着丈夫拧紧的眉头,赶紧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话头一转,“前几日……妾身还跟母亲提过,说芜姐儿……总得记在我名下,才好正经说亲不是?”
宋申中捻着胡子,眼神冷飕飕扫过来:“先前要给芜儿说亲,你百般推脱,这会儿倒火烧眉毛了?”
“是妾身糊涂……”柳氏绞着帕子赔笑,“可老爷您细想,要是芜姐儿真攀上高枝儿,对您的前程,岂不是天大的助力?”见丈夫脸色稍霁,她凑近些,压低声音,“这事儿……要不,请父亲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哦?”宋申中眼神微闪,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听夫人这意思……是有人选了?”
柳氏心下一松,挨得更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袖口的褶子,气息拂在他耳边:“妾身想着,总得先给芜姐儿个正经名分……”余下的话便低了下去。
宋清芜的盘算,就这样悄没声地落了地。当记名之事摆到老太爷案头时,府里都以为要费些周折。谁知老太爷只捋着胡子沉吟片刻,便点了头:“既在柳氏膝下养了这些年,生母又早没了,宗法上也说得通。”当日便择了吉时,让族老将其名字正式添进了嫡系族谱。
荒园小屋前,玉香提着食盒走来,见宋清芜倚在斑驳掉漆的门框上,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把妆匣都封箱吧,今日便挪去墨荇院。”
玉香低头应了。箱笼落锁,主仆二人踩着荒草丛生的小径离开,背影融入渐深的暮色。
掌灯时分,半弯冷月爬上窗棂,清辉寂寥。宋清徵执笔描摹墨梅,笔尖悬在枯枝梢头,墨汁凝聚,欲滴未落。
芙云添好灯油,走近低声道:“大姑娘已迁居墨荇院,开祠堂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知道了。”宋清徵垂眸搁下笔。案上那幅墨梅图,枝干虬劲,却终究少了一截枯枝。
她目光不由扫过妆台底层,那里锁着‘慎独’绢帕。指尖无意识地在缺失的枯枝处轻轻一点,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墨汁般在心底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