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溯(第2页)
“你那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你那好嫂嫂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龌龊主意!连个卑贱婢子都因像她而被你……”
丑闻如巨石投湖,瞬间在府内掀起轩然大波。郑氏羞愤欲绝,宋大郎震怒,两房自此形同陌路,隔阂深如鸿沟。
窗外忽有轻响。
宋二老爷猛地推开雕花窗,但见浓稠夜色里,一只狸花猫蹲伏灌丛舔着前爪。他眯眸审视片刻,浑然不知,那抹悄然掠过转角的靛蓝绣鞋,已将这番情形尽数送入栖禅院。
宋清徵倚在暖阁熏笼旁,听着舒月的低声禀报,眉峰微锁。
炉中银碳“噼啪”轻爆,映得她眼底寒光一闪:“芙云,你明日去寻张嬷嬷,取那套点翠头面并瑶光镯来。”这两样东西,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炭火加得太足,她伸手将窗推开,一枚白果叶飘了进来。远处荣安堂的灯火明明灭灭,恍如前世卢家后宅那盏永远等不到归人的孤灯。今时今日,棋局早已不同,而众人所处位置,亦渐分明。
冷月偎在树怀,夜风卷着枯叶席至墨荇院。宋清芜攥着手,剪刀“哐当”坠地。利刃刺破指尖,血珠顺着竹篾缓缓洇开。
“大姑娘且宽宽心,”玉香一边替她裹伤,一边低声劝道,“舅夫人那日设宴,却没想竟是替贵妃娘娘相看,如今两边都插手进来,未必不是转圜之机?”
“转圜?”宋清芜嗤笑,目光如刃扫向玉香,“我却被裹挟其中,岂非得不偿失!”澄辉堂的旨意像一道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渴望尊荣,却绝不甘心成为宋家攀附权贵的棋子,更不愿踏入那吃人的深宫!
玉香替她裹好伤处,闻言叹道:“那位传话过来,要您顺势而为。待府中分崩离析,你我皆可得自在。”
“呵……”宋清芜冷笑连连,上下打量玉香:“姑姑倒是忠心可嘉!待我深陷宫闱,你等皆得解脱,届时谁还会顾我的死活!?”恐惧与愤怒交织,让她口不择言。
裹伤的白纱布委落于地,玉香神色平静:“当初无人相逼,既已同舟共济,又何来回头之路。”
这场隐秘的主仆对话,如同落进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尽,府中更大的变故便已接踵而至。
此夜过后,宋二老爷命人锁闭葳香院。柳氏已恢复好的“牙疼”病骤然加剧,而宋清兰忽称留下“侍疾”。素日“忙”于公事的二老爷,终得闲暇“打理庶务”。
早食刚过,卢家派人来传话,言卢侯爷不日返京,邀宋二老爷过府一叙。
消息传到荣安堂,老夫人闻言却叹道:“非是为娘偏心眼,兰儿与卢家世子那日的事已有风议,让她们三姊妹同去相看,实是你岳家大舅兄的主意……”
“此事儿子已经知晓,兰儿平素被她母亲纵坏,亦是儿子疏于管教之过。儿子私心想恳请母亲问问郭嬷嬷,能否允兰儿一同习学宫规?一来让她收收性子学些正经体统,二来……二来在嬷嬷跟前露露脸,或许……或许也能添几分体面?”
老夫人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只道:“待嬷嬷来了,为娘再相机问问罢……”
又过两日,秋意更深,落叶铺满了石径。那位被寄予厚望的郭嬷嬷,终于踏着沙沙作响的满地金黄,步履沉稳地迈入荣安堂。
她看上去约莫四十许,身量不高,体态匀称,穿着一身质地精良、颜色沉稳的杭绸褙子,通身并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端凝气度。手中一柄乌木戒尺,尾端隐约可见精细的凤纹浮雕。
老夫人早已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了热络而敬重的笑容,连声引荐三位孙女。
“府上的姑娘果真个个琼花玉貌,太夫人好福气!”郭嬷嬷言语伶俐,两人言谈甚是投契。
茶盏添了三回,堂内气氛融洽。觑着郭嬷嬷神色尚好,老夫人这才道出隐衷:“实不相瞒,老身这府里,统共也就这么三位姑娘,三丫头自幼失怙失恃,年前定亲卢家世子,上月生变,亲事改定给了五丫头,不知此事可会妨碍参选?”
郭嬷嬷难掩讶色,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停顿,目光在宋清徵和宋清兰脸上再次扫过,斟酌着用词,语气委婉却直指核心:“太夫人虑得是。按宫里的老例儿,亲事更易,只要文书交割清楚,名分已定,倒也无甚大碍。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宋清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考量,“三姑娘身世堪怜,既失双亲,又无强有力的母族依仗,这般情形下……若无格外突出的才情品貌博得贵人青眼,或是得遇极硬的靠山提携,依着惯例,入选的机会……怕是不易。”
这话虽委婉,意思却明白。老夫人心念电转,脱口道:“若徵丫头机缘未至……我这长孙女芜丫头秉性温婉,知书达理,模样也出挑,母族更是清流柳家。依老身浅见,她倒是个进宫的好人选,还望嬷嬷费心指点……”
郭嬷嬷的目光随之落在宋清芜身上,只微颔首,转而道:“时辰不早,也该学规矩了。头一样,便是这‘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涵养工夫。”
说着,她站起身,手中那柄雕有凤穿牡丹祥瑞纹样的戒尺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光泽——此物非比寻常,乃是当年故皇后赐予毓秀堂资深掌事嬷嬷的信物。
“姑娘们且看仔细了,此乃澄辉堂的首规要义——”
郭嬷嬷开始讲解弈棋时的仪态与心性要求,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