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雪(第2页)
一只粗陶瓶中,红梅挤着山茶,枝桠剪口戳透花瓣。宋清兰神色阴晴不定。
几支绿萼梅斜逸于深褐广瓶内,清峭间缀点点殷红。宋清芜捧着热茶,并未紧随郭嬷嬷教导,三句念词总漏一句。
窗槅的暗影处,一支腊梅独自耸立,素白的花苞悄然绽放。宋清徵垂首聆听,眸光里倒映花影。
郭嬷嬷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沉缓:“花道如心道。花材贵精不贵多,贵在得其神韵,顺其自然。强扭生硬,终是下乘;刻意堆砌,反失本真;唯守心澄澈,方能得一份天然姿态,不为外物所扰,不因喧嚣动容。诸位姑娘,当谨记于心。”
话未点明,却字字如针。宋清兰面色更沉,宋清芜眼帘低垂,宋清徵只专注瓶中花影。
……
晨课方歇,二房却平地惊雷骤起。
书房内,宋二老爷面容阴沉,亦如外头翳窒的天色。
疑点重重的账册摊于案上,管家张大管事躬身肃立,大气都不敢喘。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形容憔悴、颈缠厚布巾的丫鬟被扭送进来,此人正是昨夜死里逃生的秀圆。
她面白如纸,惊惶未定。
“你便是秀圆?”宋二老爷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秀圆颈间:“昨夜何人入柴房?账目不清,你又作何说?但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皮!”
声音不高,威压沉沉。
秀圆“噗通”跪倒,浑身筛糠般抖着,声音嘶哑带泣,却异常清晰地认罪道:“老爷!奴婢该死!不敢欺瞒!那账目……账目不清是奴婢一人之罪!与他人无干!是奴婢鬼迷心窍!”
宋二老爷眼神一厉:“一人之罪?你小小丫鬟,如何只手遮天?”
秀圆猛地抬头,眼中竟闪过一丝孤注一掷,重重叩首,额角立现青红:“老爷明鉴!奴婢……奴婢生了非分之想!奴婢……奴婢恋慕四郎君已久!四郎君年少……风流,奴婢一时糊涂,便……便与他有了私情!”
她声含绝望:“四郎君手头常紧……奴婢心疼四郎君,又惧私情败露,遂生贪念……挪些银钱与四郎君支应!崔管事或是察觉端倪……昨夜事发,他气奴婢连累于他,竟欲勒死奴婢灭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罪该万死!只求老爷念在奴婢腹中……已怀四郎君骨血份上……饶奴婢一命啊!”
她说罢便伏地哀哭。
“骨血?!”宋二老爷浑身一震,霍然起身,死死盯住秀圆尚平坦的小腹,面如铁色。
书房内一片死寂。张大管事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秀圆瘫软在地,只是哀哀哭泣,一口咬定是情迷心窍为情郎。
宋二老爷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迸跳。他望着地上抖作一团的秀圆,眼前恍惚过另一个同样卑微的面容。一股巨大的荒谬与无力攫住了他。
“孽障!俱是孽障!”他颓然跌坐回椅中,声音疲惫沙哑。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来人!”宋申中声沉如铁,“将此婢带下去,安置在……安置在后园最僻静的秋棠院,着两个妥当婆子日夜‘看顾’,不许任何人近前!为她延请外头的郎中,仔细调养身子。此事但有半丝风声走漏,阖府相关人等,一律杖毙!”
颈上的厚布随之一松,秀圆被架了出去。
崔荣生杖责二十,革去账房管事之职,发往城外田庄做苦役,永不得回府!
宋凌陌则被禁足眠香馆,日日抄写严课。
刺骨寒风猎猎作响,叩击窗棂。庭中枯枝如铁,兀自于半空搅动翻飞。云翳低垂,铅色天幕似一张无边巨幔,悄然掩住石阶上未褪尽的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