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碎(第2页)
“你们俩,谁先说?”老夫人目光扫过二人。
宋清兰抢先一步屈膝:“祖母容禀!三姐好不顾女儿家体面,一口一个‘柳家表兄’唤我表哥,竟还托我引她相见!孙女气不过斥她两句,并非存心搅扰祖母待客。”她语速极快,意图抢占先机。
老夫人面色稍缓,冷眼转向宋清徵。
“孙女知错。”宋清徵屈身行礼,声音微哽,“那日回院,听张嬷嬷说是柳家郎君舍身相救。今日见着五妹,便想央她代为转赠谢礼,以表寸心。未曾想五妹不愿,对孙女口出恶言也就罢了,竟将谢礼砸落在地……”她抬眸,眼角泪光盈盈,委屈难言。
“你血口喷人!”宋清兰拍案而起,声音拔高,“分明是你口口声声‘表兄’叫得亲热,好生不要脸!我凭什么替你带东西?你这……”污言秽语几欲出口。
“够了!”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刚缓的面色复又罩上寒霜。柳氏急忙拽过自己女儿,堆笑劝道:“母亲息怒!不过是小姐姐妹拌嘴,不值当气坏身子!”边说边对宋清兰使眼色。宋清兰愤懑咬牙,强咽下话头。
锦穗忙替老夫人抚背顺气。待气息稍平,老夫人冷睨宋清徵:“知恩图报是好的。谢礼砸了,你再备一份便是。为这点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孙女惭愧。”宋清徵垂首,语带哽咽,“院里实无贵重之物可表谢意。昨日遍寻,只找到这方先父所遗墨兰印。听闻二婶母言柳家郎君功名在身;想是唯有这般风雅之物堪配。万不料……五妹竟将此印摔碎!此乃……御赐之物……”最后四字,她声音极轻,却如惊雷炸响。
厅内瞬间死寂。柳氏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锦穗也屏住了呼吸。御赐之物?!
“摔碎的印章呢?”老夫人声音发紧,浑浊眼中寒光迸射。
她点头示意。舒月颤抖着手,将素梅荷包中物倒在锦帕上——
一方通体无暇的鸡血石方章已拦腰断成两截,上头精雕的墨兰叶亦碎裂开来!
老夫人瞳孔骤缩,呼吸一窒!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扶手,骨节泛白。
目光如刀,在柳氏母女脸上剜过半晌,厉声道:“着人开库房!将徵姐儿院里一应缺的少的,比照兰姐儿房里的份例,即刻补齐!另取现银二百两,日落前,一并送至栖蝉院!”字字如铁。
柳氏听得心惊肉跳,心如刀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滔天怒恨,从牙缝里挤出个“是”字,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她辛苦攥在手心的管家权,竟被无形中撬开了一道缝。
……
不到半日,宋府仆役奔忙如织。四人合抬的鎏金熏炉、成队捧着的官窑瓷盏、仆妇络绎捧进的妆奁绸缎,更有工匠在栖蝉院西耳房旁叮当搭建灶台。
舒月喜得合不拢嘴。芙云看着这忙而不乱的景象,心中亦是畅快。
院中喧腾热闹,宋清徵却独坐歇间窗下,慢饮清茶。目光掠过窗外白果树,思绪飘回前世……出阁前,那六十六抬充数的嫁妆,堂妹声声“贱种”的折辱……这般日子,今生……断不再续!
窗外暮色渐沉。芙云引着段嬷嬷进到歇间:“三姑娘,一应添置都妥了。只小厨房的灶台,明日还需半日工。老奴已安排妥当,届时烦请姑娘院里赏顿午饭。”
宋清徵眉梢微挑,语气疏淡:“段嬷嬷这是欺我做姑娘的不理庶务,拐着弯儿来讨赏钱?”威仪隐现。
段嬷嬷心头一凛,面上却堆满笑,躬身道:“姑娘折煞老奴了!按说这琐事该寻张嬷嬷,偏她此刻不在……”
“嬷嬷也不必拿话搪塞。”宋清徵截断她,“管顿午饭原不算什么。只是我院里小厨房灶火未起,置办席面不便。只要工人们活计做得好,赏钱自不会少。”
她转向芙云,“去问舒月支十两银子。六两予段嬷嬷吃酒,余下四两交与大厨房管事,命她明日整治一桌像样席面送来。”
段嬷嬷额角沁汗,只得喏喏应下。芙云领命送她出去。
栖蝉院这番动静,悄然搅动府中风向。管事婆子们待大房骤然客气起来,那位庶出的大姑娘宋清芜走动渐勤,连素来不问内宅琐事的老太爷,竟也破天荒问起孙女起居。
这般变化,宋清徵静观其成。
午后阳光尚暖。舒月领着两个小丫鬟拣选菊花,清甜香气盈满小院。芙云小心揭开笼屉盖,白色蒸汽如轻云团般氤氲散开。她用竹筷轻戳米糕:“舒月,你尝尝,瞧着像是熟了!”
话音未落,院门处传来脚步声。只见宋清芜身着水青底绣苔花夹衣,月白烟笼纱裙曳地,娉婷而入,浅笑盈盈,柔声问道:“妹妹可方便?姐姐特来叨扰。”
秋阳勾勒着她娴静的侧影,目光却似不经意间掠过院内新添的诸般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