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机(第2页)
裴氏突来一问令厅中气氛微凝。
郭嬷嬷思忖片刻,目光沉稳地看向老夫人,声音平板无波:“太夫人明鉴。大姑娘知情识趣,机敏过人。三姑娘进退有度,端庄持重。皆是良才美质。不知太夫人……更属意哪位姑娘承此重任?”
她刻意点出两人特质,却将最终选择权交予家主。
宋清徵垂眸静坐,听着这两问,心中波澜微起。
“老身私心,更举荐我家徵姐儿。”宋老夫人捻着佛珠,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目光随之向宋清徵转来,“一则她虽双亲早逝,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宋家嫡出长房血脉。二则,”她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这孩子的性子,沉静坚韧,比之芜姐儿,更为端谨稳重,不易为外物所动。不知舅夫人瞧着……这孩子如何?”
“太夫人的眼光自是极好的。”裴氏放下茶盏,眼中堆起笑意,“若为自家挑选宗妇儿媳,这端谨稳重的性子,必是持家守业、福泽绵长的旺家之选。可如今,”她话锋陡然一转,笑容依旧,声音却透出几分意味深长,“咱们选的,并非高门大户的正妻主母。”
一句话,点明来意,也提醒了宋老夫人:宫里需要的,并非“端谨”,而是“机变”。
“哎呀!瞧我!”老夫人恍然顿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忙唤锦穗,“糊涂了糊涂了!快去,把芜姐儿也请来!让兰儿……直接回她院子歇着罢!就说是我说的!”她急切的语气,仿佛宋清芜才是那被遗忘的明珠。
锦穗依令匆匆告退。
裴氏见状,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勾了勾。她今日前来,本就是为宋清芜造势铺路而来。
“说起来,”裴氏仿佛闲话家常,语气轻松,“前日贵妃娘娘召我进宫说话,闲聊间还特意夸赞了府上大姑娘,说她灵秀天成,进退有度。连圣上偶然问起京中闺秀,娘娘也提了一句,圣上亦颔首赞了句‘慧质兰心’呢。”她轻描淡写,却抛出了“贵妃”与“圣上”。
话音未落,外头回廊便响起一阵尖利的奚落,穿透门帘直刺入厅内:“偏就你贤德大度,倒显得我枉做小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堂堂嫡女却要受你这假嫡女的气!快让开!少在这装模作样挡我的道!”
门帘“哗啦”被掀开,宋清芜已快步入内,脸上犹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薄怒和委屈,发髻略显松散。
而宋清兰还气鼓鼓地站在廊下,指着厅内方向正要再骂,猝不及防对上宋清徵平静望来的目光,她“哼”地一声重重跺脚,扭身愤然离去。
“祖母万安,舅夫人万安。”宋清芜迅速调整呼吸,压下情绪,对着上首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裴氏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与评估,灼灼地落在宋清芜身上。
宋老夫人颔首示意她起身,顺着裴氏的话头,语气亦是赞许:“舅夫人说得极是。我家芜姐儿自小伶俐,心窍玲珑,最是懂得审时度势,这份机敏灵巧,京中闺秀也是少有的。”
宋清芜闻言,颊边立时飞起两抹红霞,螓首微垂,柔声道:“祖母谬赞了,清芜愧不敢当。”然而心底却似被针尖狠狠刺中!机敏灵巧?审时度势?这般夸赞,无异于将她往那深宫漩涡里推!一股强烈的暗愤与不甘在胸腔翻涌。
裴氏何等眼力,目光在宋清芜低垂的眼睫与那抹强撑的笑意上稍一流转,便了然几分。她撇着茶沫,面上雍容依旧,只闲闲问道:“芜姑娘近来跟着郭嬷嬷习学宫规,想是进益颇大?嬷嬷要求严苛,可觉得吃力?若有不解之处,不妨说来听听?”
宋清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忙打起精神:“回舅夫人话,郭嬷嬷教导有方,清芜虽愚钝,亦知勤勉以补不足,不敢言辛苦。”
字句滴水不漏。
裴氏听出她话中那份不易察觉的勉强,只作未闻,转而看向了郭嬷嬷:“嬷嬷辛苦,宫闱森严,规矩体统半点马虎不得。芜姑娘天资是好的,只是这‘勤勉’二字,还需嬷嬷再多多费心提点,务必让她在五豆节遴选之前,将这规矩礼数烂熟于心才是。”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宋清芜心上。她脸色霎时由羞红转为苍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而宋清徵,自始至终如同背景般被冷落在旁。她便乐得沉默,低眉垂目。
话毕,老夫人便打发她与宋清芜先行退下。俩人施礼告退,一前一后走出气氛微妙的荣安堂。
初冬的冷风拂过庭院,宋清芜脚步略显沉重。她低垂着眼,心中飞快盘算:不行!得尽快想个法子,将众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开……最好是转到宋清徵身上!唯有如此,或能寻得一线脱身之机!
这凝神思虑、步履沉郁的模样,被落后半步的宋清徵尽收眼底。
二人并未同行多久,转过月洞门,宋清徵便径直往栖蝉院方向行去,步履从容。
刚过游廊转角,远远便瞧见她二叔正被人搀扶着迎面走来。
宋二老爷脚步虚浮,满面红光,显然是赴宴方归。
他身后还紧随两人。
左侧是柳家大郎柳惟恒,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头微锁。
右侧那人身形更为高大挺拔,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束着革带,正是江遇。他面色沉静,目光清亮如寒星,即便站在素有“谪郎”美誉的柳惟恒身侧,那份沉稳内敛的不凡气度亦未被遮掩分毫。
宋清徵脚步略停,避到一旁,垂首向三人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