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贱籍流民(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林妍从小就知道,世上分两种人,一种是顿顿鱼肉吃到撑的,一种有一顿没一顿吃不饱饭的。

宁希998年,初夏。

林妍四岁,生在南雍京城的贫民窟里。

林妍觉得她大抵就是大人们说的八字轻命格贱的赔钱丫头,据说她爹祖上四代为官六代举人八代秀才,可是娘亲连生七个都是闺女,爹爹说都是娘亲坏了门风,整天对她们母女又打又骂。

娘说她有六个姐姐,都被爹爹拿去卖了酒钱。爹要银子去诗文会友,说等他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就能做官老爷,日子就好过了。

可日子并没有好过。

林妍学着隔壁老婆婆拜菩萨的样子,也像模像样地拜天拜地拜神仙,但林妍觉得大概是她个子矮太瘦小,就像总抢不过别的孩子争吃食那样,也抢不到神仙的保佑。四岁时,爹爹花光了卖大姐的最后一文钱,把她也卖了。

林妍没见过那阵仗,娘亲披头散发地撕扯着爹爹喊哑了嗓子叫她快跑,她被吓坏了,接着爹爹一脚踹开娘亲,追上来就把她拎起来,走没多远,卖给了个人牙子。一手交钱,一手签契。好在林妍小姑娘机灵,扭头咬伤了人牙子的手腕,飞快跑了。

林妍跑回家,爹爹不在,娘亲在哭,见到林妍回来,哭的更凶。林妍不懂她跑回来了,娘亲还哭什么?她笨拙地去抱母亲,安慰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娘,我怕爹爹,我们不和爹爹一处了,好不好?”

母亲哽咽,抱着林妍哭了一回,心一狠,抄起扫把却把林妍赶出了家门。

“妍儿,你别怪娘心狠。”母亲说,“你走吧,人各有造化,你便是做个流民黑户,也比落了贱籍好!从今往后,你的路,得自己闯。”

——被爹爹卖掉的小林妍,从她爹签下契书在官府过了案的那一刻起,就入了贱籍。

盛夏的南雍京城绮靡浮华,平康巷里声色犬马,血色罗裙翻飞,不知迷了多少一掷千金的贵人眼。

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的林妍,成了个有爹有娘的黑户乞儿。

从盛夏到深秋,从深秋又到了初冬,林妍落了丐帮,讨了大半年的饭。

吃饱、穿暖,从来都是奢望。林妍知道,她没有了家。

林妍早慧,过目不忘。这世上分两种人,一种是吃得饱饭的,他们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一种是吃不饱饭的,就譬如她,和她的乞儿兄弟姐妹们。

乞儿堆堆里也讲江湖规矩,譬如东家占了三条街,西家霸着两条巷,井水不犯河水。谁若是讨饭时候多伸了截爪子过了界,好办,弄堂旮旯里两拨人约起来打一架,也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林妍跟在乞儿头头身边,小尾巴似的。乞儿头头有名字,叫魏钊,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讨饭的乞儿都说魏哥厉害,京里的这些乞儿混混们,他们魏哥这边算老大。之前南市有一霸和魏哥别手腕,后来魏哥和他们头头打了一架,魏哥下手狠,一刀过去就在那人脸上开了花,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两人拜把子做了兄弟,只是那人脸上的疤消不下去,人送绰号刀疤脸,手下的啰喽们尊他一声疤爷。

清早上下了场小雪,夹着细细碎碎的冰碴子,冻得人骨头疼。魏哥就叫年纪小的乞儿们都留在家里,虽然也冷的哆嗦,好歹有个挡风的地方。下午时候出门讨饭的哥哥姐姐们回来的比平日里早些,杂面窝窝揣了满怀,一窝小萝卜头顿时哇呀呀一阵欢呼,噗通通蹦过去,手里抓两个嘴里叼一个,三两下就瓜分了干净。

“野的你们!”魏钊笑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妍妍过来,给你留的包子,热乎呢。”

难得饱餐一顿,欢喜的倒像是提前过了年。

包子挺大,馅儿也足,小姑娘得用两只手捧着才行,林妍啃着包子笑嘻嘻地问,“魏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说是太子太傅林大人府上的五姑娘出痘凶险,林夫人施粥舍饭七日给他们姑娘积福。”魏钊搓着手叹道,“林大人,真是好人好官。”

林妍听魏哥与疤哥说起过林大人,朝廷里难得的清官,她眨眨眼睛,表示十分赞同。

希998年,十二月末,南雍京城大雪,短短五天,碳价翻了六倍不止。

人都说,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京城内外,冻死贫民百余人。

太子太傅林长义施粥半月,活人无数。

……

乞儿人多,魏哥抢回来的吃食顶不得两天。屋外大雪仍在纷飞,林妍想与魏哥他们一道去找吃的,却被魏钊提着领子提溜进茅草屋里,笑骂她说:“老实呆着吧,就你这小萝卜头,仔细掉雪坑里了,哥几个还得刨你。”说的一群人都笑。

茅草屋外,冬雪簌簌,片片飞雪落在腊梅枝头,遮掩了一颗颗小小花苞。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积雪没过了小腿肚,是南方少见的冰雪天地。

四面漏风的小屋里,林妍缩在墙角,眼前,有一具冻死的人的尸体。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