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日(第2页)
怕吗?当然怕。何因清楚自己的能力,远不能与那样的对手抗衡。可她更清楚,如果不试图阻止,那就会有更多像玛丽一样的女孩,顶着“珍妮”的名字,被毫无意义地牺牲在这段黑色的历史中。她不是没有退路。最坏的情况,无非是任务被迫中止,回到自己原本的时间中。但如果不尝试,那才是真正的失败,是对玛丽的辜负。
忽然,隔壁谢泽房间里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何因一惊,赶紧走过去敲门:“谢泽?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谢泽才低声应了一句:“没事。”声音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何因不放心,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药草味与血腥气混杂的味道。
谢泽正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椅子,另一只手死死握着纱布,正往肩膀的伤口上摁。他的上衣已经脱去,肩膀上的伤口被简单地清洗过,脚下是翻倒的酒壶,身旁的小桌上,摆着一把匕首,还有撕碎的布条和烧过的铁钳。
何因下意识别过脸:“抱歉,我……”
谢泽喘着气,重新靠回椅背上,勉强开口:“……吓到你了。”
何因微微转过头,小心地看过去:“你已经取出子弹了吗?”
“……没有。这里的条件太差了,照这个环境取出来……会有感染的风险。”
她站在那儿,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泛白的唇,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谢泽似乎也没有打算再说话,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可还没迈出一步,他在背后忽然低声说:“……何因,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还有……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我……”
“别道歉,”何因打断了他,“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她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站在寂静的走廊中,何因望向挑高天花板上的点点烛光,心中乱成一团。
今天她所做的一切,说到底,只是为了任务,为了朋友,为了能平安回家,这理由再正常不过。可不知为何,当她站在谢泽面前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他曾是她的怀疑对象,是那个沉默寡言、总让人摸不清想法的人。可如今,她却因为他甘愿独自去面对主教,赌上一切去谈判。她为何当时不选择跟佑衡……对了,还有佑衡!如果谢泽的本意真是让佑衡送她离开,那佑衡递出羊皮卷的用意又是什么?
何因叹了口气,她觉得有些问题,自己已经无从回答了。她回到自己房间,望向窗边的那张椅子。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走下去,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玛丽。
此时天色尚未放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木匠披着粗呢斗篷,背着装满工具的帆布包,与妻子道别后,离开了家。他经过那位身陷冤案的石匠师的家时,轻叹了口气:“这年头,好人真是难活。”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那漆黑的窗格后隐隐透出一点火光。他心中一喜,想起方才出门前妻子告诉他,那石匠师家的姑娘走时留下了几枚银币,又带走了一把小刀和斗篷。他猜想,那姑娘定是平安无事,回来收拾些有用的东西,不如趁此时将银币还她,如今她孤身一人,往后的路怕是难走。
木匠这样想着,推开了门,门轴老旧,发出一声“吱呀”。这声音惊动了屋内那人,对方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两人的目光相会,木匠猛人发现对方并不是那位姑娘。他以为屋子里遭了贼,悄悄将手伸入背包,从里面摸出一把锋利的刻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正走过这条巷子,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摇曳着,透过窗棂,在屋内那人的脸上一闪而过。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木匠看清了那张脸,顿时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圣母怜悯……主显神迹!”木匠像是看见神明一般,“大人……您果然是被冤枉的……若您有未竟之愿,小人誓死为您完成!”
屋里那人正是谢泽。他原是趁着夜深人静时回屋收拾些必要的东西,哪知竟被一个天不亮就出门干活的木匠撞了个正着。起初,谢泽收拾好了东西便熄灭了灯,屋里一片漆黑,他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双方僵持了片刻。直到门外一盏油灯经过,那微光映出木匠被磨的发亮的帆布包,谢泽才辨认出对方身份,刚要开口解释,却见那木匠扑通一声跪下,神色激动,将自己当成了神迹。
谢泽觉得顿时一阵头大,荒唐得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干脆将匕首收起,走上前,试探地喊了句:“威尔?”
木匠一愣,谢泽还以为自己叫错了,正要改口,却听那木匠更加激动地说:“果然是主显灵了!这名儿只有我老婆才这么叫!”
谢泽听得心里暗骂一句,猜想这名字估计是何因从他妻子那听来的。他无奈蹲下,视线与木匠平齐,说道:“你抬头看看,我活得好好的。”
木匠听罢,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是是是,大人显灵,小人不敢多看。”
谢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没什么作用了:“你今晚看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相信你。”说罢,便起身准备往外走,可那木匠猛地抱住他的腿,几乎带着哭腔道:“大人显灵的事,小人定守口如瓶!但大人,求您回去后跟天上的主说句好话吧……我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随便打发我去哪儿都行,就算是北部湾,只要跟着个好东家,小人都干!”
“北部湾?”谢泽脚步一顿,低头看向他,“你当真肯去北方?”
“肯!肯!”木匠连连点头,恨不得当场磕出个窟窿来。
谢泽沉思片刻:将这人留在此处,万一哪天“显灵”一事传出去,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又要节外生枝。倒不如带在身边,更安全稳妥些。
想到这,谢泽对木匠说:“那你跟我走吧。”
“啊?”木匠一愣,脸色顿时煞白,“大人,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要是就这样被您带走见主了,他们可咋办?大人您高抬贵手——”
“这木匠真是越说越离谱,”谢泽心想,然后他将那木匠从地上扶起来,一字一顿地说:“你跟我去凯尔斯。”
“凯……凯尔斯?”木匠点头如捣蒜,“大人去哪,小人便去哪!”
谢泽点了点头:“天亮后在城北门等我,别告诉你妻子太多,就说是外地找了个活计。你若信我,咱们就此同行,报酬自然也不会少。”
木匠闻言,双手高举过头,声音发颤:“蒙主垂怜……谢大人,大人仁心,小人愿誓死追随!”
就这样,在有人声称于达勒姆南部,亲眼见到了逃跑的“梵多奴仆”的第十一日,一位隐姓埋名的石匠师、一位伯爵的养女,以及一位仿佛亲眼见到神迹的木匠,一同踏上了前往凯尔斯的旅途。若是有心人便会发现,那伯爵的养女,在登上马车前,还不忘向身后的主教递去一个威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