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第1页)
谢泽一大清早便出了门,说是去找智者修复吊坠了。
何因曾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现在,她已经无法单纯地只想着离开了。她知道了太多关于时间与历史,以及那一座座建筑背后承载的意义。她甚至想,既然过去和未来早已被书写,或许正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将她推向了那间博物馆。
不过,无论命运如何安排,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书读多了脑子就会犯懒。前几日有谢泽盯着,她还努力装作勤奋的模样,如今屋里没了人,翻着那些厚重的资料,看了几行就开始走神,最后干脆把书一合,既然读不进书,不如就出门透透气。
何因在头上围了条头巾,将面容隐在阴影中,推门出了屋。她住的这条街区虽算不上富庶,但却十分热闹。街上住的大多是为教会和贵族家做工的匠人、管账的抄写员,和一些小商人。巷子狭窄,两边的木结构房屋挤在一起,一早便有妇人们在房前洗衣,见到了何因,纷纷同她打起了招呼。
“早啊!出门去?”说话的是木匠家的妻子,住在何因的斜对面,她丈夫本是为大教堂做木雕的匠人,因为手艺精湛,工期结束后便留在了城中,为其他达官显贵做工。
何因将头巾拉了拉,答道:“我对这边的天气还没适应,脸上起了些疹子,怕吓着人,不好意思露出来。”
“你还知道害羞啦?你模样好,谁见了不得多看两眼。”她说完,倒掉了木盆中的洗衣水,将洗好的衣服放入盆中站起身:“我家那小子又在屋里闹,我得去瞧瞧。你哪天有空就过来坐坐,我娘家那边有个方子,兴许能治你这脸上的疹子。”
何因笑着谢过了那妇人,接着往外走去。
不远处的面包铺前排着几个人,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烤麦饼香,摊贩们挑着篮子叫卖干鱼、鸡蛋和洋葱,有几个孩子撵着鸭子跑过巷子,撞翻了巷口水井边刚打好的水桶。大娘扯着嗓子骂了几句,旁边教会诊疗屋门前正施药的牧师看见了,放下手中的药包,起身帮她重新打了桶水。
何因穿过巷子时,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这次的任务也失败了,这里的人还会记得,曾经住在此处的一个异乡人吗?
她走出巷子,脚下的石板路通向河边。维恩河水在晨光中缓缓流淌。何因顺着河边慢慢走着,只想多看看这个时代的一切,生怕有一天,这些景象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里。
忽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低声啜泣。循声走过去,在靠近河岸的一棵柳树下,发现时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坐在那里。何因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那女孩听见脚步声,立刻警觉地回头,神色惊慌,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你,别把我抓回去……”
何因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我不认识你,更不会伤害你。”
那女孩听了这话,又打量了一下何因,确认来者不像是抓她的人,眼泪却流得更猛了:“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们那地方的父亲,应该不会把女儿卖掉吧……”
何因听着她的哭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说:“你要是真怕被抓回去,就别在这儿哭了,这地方太显眼了。真想逃,还不如跑远一点。”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刚才这一番话,在眼前这个女孩眼里,或许只是旁观者轻飘飘的建议。
何因刚想道歉,那姑娘抽就噎着抬起头,带着委屈又愤怒的语气说:“你是外乡人,不愁吃穿,哪懂我们的命?我父亲要把我卖给主教!他说跟着主教就不会饿肚子了,但我知道自己只是父亲的一件商品……何况,主教手眼通天,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跑出城……”
何因沉默了,自己有彼得的帮助不愁吃喝,每天最苦恼的事情可能也不过是学习,但她一路走来,见过太多普通人夹在权贵之间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
她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说:“我叫提图斯,从君士坦丁堡来,你呢?”
那女孩用袖口抹了把泪,吸了吸鼻子,说:“我叫玛丽,是北边镇子上的……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她抬起头来,何因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玛丽虽然穿着破旧,但五官秀美,气质谈吐也与寻常穷苦人家的女儿不同。
何因想到这几天学到过,达勒姆以北常年受战火摧残,想来玛丽也是逃难至此。她斟酌着措辞,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是背井离乡,来投奔我表哥的。你父亲愿意做那样的决定,想必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如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得上。”
“原来你我都是流亡的异乡人。”玛丽轻声说:“我们家以前是北方最大的布商之一,后来战争打到了镇上,仓房一夜间化为灰烬。父亲带着我们往南逃,弟弟在路上病死了,母亲摔伤了腿,实在走不动,她不想拖累我们,就和弟弟留在了一起。”玛丽的声音低了下去,双手攥着裙摆,叹息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主教答应过我父亲,只要把我卖给他,就帮我家重整布料生意,那是我父亲一直想要的翻身机会。”
何因叹了口气,问:“那你自己呢,你想要什么?”
玛丽摇了摇头,目光望着河面:“君士坦丁堡一定很好吧?我多希望能像你那样。但我没什么想要的。我不想被卖给主教,可我又希望父亲好过一点。他已经失去太多了。”
何因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靠一腔热血或几句好话就能解决的。她默默从腰间解下钱袋,递过去:“这些钱你拿着。虽然不多,但无论你做何选择,总归能多一点帮助。”
玛丽怔住了,抬头望着她,眼里带着惊讶与迟疑:“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何因的视线越过玛丽的肩,望向河对岸的大教堂,仿佛是透过玻璃花窗在看向更远的地方:“我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家,独自一人漂泊不定。在最难的时候,别人再微小的帮助,都能把我从绝望里拉回来。”她看向玛丽,声音坚定:“我也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帮你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