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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素面朝天,黛眉微蹙,周身笼着似有若无的忧愁,一席素衣,清瘦的身姿宛如一折细柳,实在叫人见之生怜。
温珉的心也跟着微微收紧,泛起一股酸意。
两人定亲后曾见过数面,他还记得五六年前的她是个有点害羞、却可爱活泼的姑娘,会偷偷躲在屏风后看他,被他发现后红着脸连忙躲回去;还有在上巳日,两人隔着堤岸边的垂柳,她朝他羞涩一笑,少女的眼睛好似弯月皎洁明澈。
现在不过短短三四年未见,她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娇憨纯真被磨砺殆尽,仿佛经历风雨摧折依旧挺立枝头的花蕊,变得坚强、孤韧,如果不是他天生对人的五官十分敏锐,只怕都不敢相认。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想知道,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受苦,还有,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难道就一直这样隐姓埋名下去吗?”
温珉看似温和,纪吟却感觉到他君子外表下的坚定固执,又想叫他替自己保密,不得不将这两年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却隐去大部分细节,只说自己是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一旦身份暴露,少不得再被段伏归抓回去。
温珉听完,怜惜地看着她,想要伸手轻抚她的鬓发,又觉不合适,及时收住手上的动作,“你在燕国这几年受苦了,你放心,你既回来了,我以后绝不再叫你落到他手里。”
……
大约两刻钟后,温珉从后院出来,与他同行的几人连忙围了上来。
“什么情况?你认识刚才那姑娘?”顾纶问。
“嗯,算是旧识吧。”温珉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谈话中,握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在手心里轻轻敲打。
“只是旧识?”谢信用打趣揶揄的眼神看他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温家四郎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我还真以为你要当和尚了呢,没想到竟藏了这么个佳人。我虽没看清刚刚那姑娘的容貌,但看身段气质就知不俗,你可真是艳福不浅。”顾纶调侃道。
除了谢信,他们几个都是多年熟识,这般玩笑话,大部分时候也就一笑而过,甚至连解释都不必。
但这次温珉却正了脸色,“别乱说,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姑娘,确实是我一个旧识,我也是今天才遇到。”
他说得一本正经,几人便都敛了神色。
顾纶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瞧我这破嘴,没遮没拦的,我向你给那姑娘道个歉。”
温珉的脸色这才转晴。
谢信看到这一幕,留了个心。
自温珉的未婚妻被送去燕国,这些年,他从未见温珉对哪个女子上心,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旧识?
他心中存疑,只可惜他也没看到那女子的正脸,只注意到她皮肤雪白,年岁不大不小,应当在二十左右。
一行人在书肆里逗留片刻,各自挑了几本感兴趣的书,离开前,温珉又朝后院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温珉的出现让纪吟有些不安。
不过他既答应替她保密,回想记忆里温珉的为人,他应当会说到做到的吧。纪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几日过去,纪吟这里平静无波,什么都没发生,终于叫她慢慢放下心来。
温珉果然是个守信之人。
正逢中元节,家家户户都有在这一日祭祀亡人的习俗。
尤其这些年朝局动荡,内乱不止,多少人丁凋零,佛教愈发兴盛,活着的人无不哀痛。
有钱的在家宴客,请了寺中高僧来做法事,带着香烛三牲,祭奠先祖,没钱的也要抠出点冥纸香烛来去墓前洒扫祭拜。
纪吟回到原主故土,想了想,去崇化寺给原主点了盏长明灯,灯后的牌位上没写姓名,只写了她的八字。
“对不起,占了你的身体,让你的家人因我而伤痛,我却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替你尽孝。”
另一边的长安,同样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法会。
燕军攻克长安后,段伏归的大军就暂时驻扎在了这里。
等到法会结束,段伏归独自回到寝殿,打开床头的檀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牌位取出来。
只见黑檀牌位上用金粉写着几个字:爱妻纪吟之神位。
他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这个牌位,日日放在枕边伴着入睡,就好像她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上“纪吟”两个字,却又在即将靠近,只剩毫厘时停了下来,指尖不停发颤。
每到夜深人静,他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那日的场景,油灯倾洒,冲天的火光将她的容颜吞噬。
他拼命想去救她,冲到火海里,两人却仿佛身处在错位的时空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