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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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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永孝让金生前往天津待命。

然后他出了家门,没带随从,想要试着自己开汽车。起初他单凭左手操纵方向盘,总感觉手和头脑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常常是脑子反应过来了,手却慢了一步。他将右手也搭上方向盘跟着使劲,情况稍微好了些,右手像是大脑派出来的一支督战队,催促着左手快快行动。

汽车慢悠悠的开进日租界,停在了一爿烟草店前。厉永孝下车进门,和柜台后的伙计打了个照面。那日本伙计是个身姿笔直的青年,厉永孝一直认为这家伙未免太笔直了,军人气质遮都遮不住,实在是不适宜跑到烟草店里做特务工作。不过这是人家日本人的事,他不便提意见。

对着日本伙计一点头,他自自然然的问:“有没有北方来的关东烟?”

伙计的演技糟糕透了,硬头硬脑的对着厉永孝,仿佛随时预备着立正敬礼:“先生,刚从天津来了一批货。您要不要看一看?”

他答:“我看一看。”

伙计当即转身让路:“请进,烟叶的箱子还没有拆封,都在库房里。”

柜台后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门没关,只垂了一道布帘。厉永孝绕过柜台,那伙计为他挑起门帘。他微微俯身进了去,就见帘后是个账房似的小房间,摆着桌椅和一张单人床铺,这小账房内还有另一道门,那门便是要通往店后库房的了。

厉永孝试探着往里走,这个地方他早就知道,但来还是第一次来。这是高桥治设在上海的一个紧急联络处,而在此之前,他和高桥治的关系无非是生意往来,没有机会、和必要、往这么个小铺子里钻。

烟草的甜味扑面而来,他走进库房,只见一个半老头子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焦黄的烟叶,抬头见他来了,半老头子站起来,开口便是熟极的中国北方官话,只是厉永孝辨不出那到底是哪一省的方言,不知道这老家伙先前所在的地方,究竟是河南河北、还是山东山西。

他无暇寒暄,直接说道:“我有话要问天津的高桥先生。”

老头子找出纸笔,送到了外面的账房桌上:“劳驾你写下来。”

说完这话他又多看了厉永孝一眼,结果竟然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个文盲。瞧他的衣着形象,他很体面,不该是个大字不识的;但他又一望便是这上海滩上的“白相人”,这就让老头子对他的文化水平又有了怀疑。

厉永孝不管他,径自在桌前坐下来,提笔开始写字。左手执笔,字写得很不好,但是会写,他自己都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来的这点文化,或许就是在陪伴程心妙上下学的那几年里,他天天都能摸到她的书本,所以不知不觉的受了熏陶。

而他今天之所以走到这里来,为的是他记得在天津的时候,高桥治曾经提过这么一句话:他很像我们正在抓捕的一名刺客。

“很像”而已,不能确定,而且他随即就将调查李思成的差事揽了过去,李老夫妇也被他全带来了上海,高桥那边对于此事是否还在追查,他也没再过问。

他并不关心“他”到底是刺客还是妖怪,他要的只是让他消失。可现在那家伙不但不肯消失,还登堂入室的装起了人,那他就只能是去借日本人的刀、来杀这该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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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永孝此生还没写过这么长的文章。

对于聪明有力的持刀者,若想要借刀杀人,就需要向对方表达出足够的坦诚。这个道理,厉永孝很明白。

所以他“说来话长”,从自己回到上海那一天开始讲起,用尽量简洁的语言,一直讲到他的手下金生这几天如何在北平李宅撞了个空。李思成先是一面负伤登上火车,一面派人搬空了北平李宅;后是亲自出手当街劫走了李老夫妇,足以证明他不是单枪匹马的恶徒,他的背后,必定有大势力。

如果这个大势力足以支撑他对程家的人下手——他厉永孝正是一位“程家的人”,而且还是程二小姐的心腹,是程家门内有头有脸的新秀——那么他当初在天津有胆暗杀日本大将,也就是情有可原之事了。

更糟糕的是他对程二小姐有过两次救命之恩,这让他在程家有了特别的地位。程家的绝大部分人,包括程静农,虽然也都看他有异,可出于明哲保身的本能,他们又都不打算对他深究。

因此在上海,他厉永孝是孤立无援,只能请高桥先生出手相助。

如果他所猜得全不错,那么这个李思成便极可能是一股神秘的反日力量。他既然连日本大将都敢杀,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对于这样的毒瘤,他相信高桥先生一定不能坐视。

他下午进入这家小烟草店,临出门时已是傍晚,账房桌上摆着一沓信纸,纸上那字写得状若癫狂。他的左手累到发抖,其间也曾换过右手来写,但右手写出来的字,并不比左手高明许多。

烟草店内有秘密的军用电台,这封长信的内容很快就会转为电码,在午夜之前传播向北、最后被天津日租界大东公司的电台捕获,再由电报员在天亮之前译成文字、送到高桥的早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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