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的漩涡(第2页)
谢泽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故人。
“那你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吗?”那人又问,脚步一点点逼近。
“谢二!”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神色也愈加激狂:“没有我做的那些事,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
那人手中的灯笼不知何时变成了攥成一卷的书,书脊在他掌中一下下地敲击着,发出“咚咚”的闷响。谢泽感觉那书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书封面上写着《沙州佛窟礼制考》。咚咚声不停地逼近,像是下一刻就要砸在他的额头上。就在书影落下的瞬间,谢泽猛地睁开眼,心跳的飞快。他发现依旧坐在凯尔斯的桌前,而窗外此时已经天光大亮。
“咚咚。”
那声音没有消失,却变得真实。谢泽这才意识到,那是门外的敲门声。他抬起手拍了拍被压麻的胳膊,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神情恭谨的侍从:“大人,领主请您过去。”
谢泽瞬间警觉,眼底的困意一扫而空,问道:“什么事?”
侍从笑着答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是安德鲁巷鱼市的。”
谢泽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说:“我现在只穿了衬衣,不如让我换一身行头?”
“不必了。”侍从仍旧恭敬,却不容拒绝,“领主说只是几句话的事。”说着,便抬手引路。
谢泽无奈只得跟上,临出门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马甲,想要伸手去取。
“大人,这边走。”那侍从仍站在身旁。谢泽只好回身关上门,同侍从离开。
侍从一路将他带上三楼,却并未在楼梯口的上厅停下,而是径直朝东侧走去。谢泽顿时感觉大事不妙,停住了脚步对那侍从说:“我突然想起图纸还留在桌上,得回去取。”
那侍从的手稳稳按在他肩头,动作看似恭敬,却不容拒绝:“领主大人说,只要人去就好。”随即,他在谢泽耳边轻声说:“珍妮小姐也在等。”
谢泽还未开口,侍从已带着不容转圜的力道,推着他向东侧尽头的卧室走去。侍从敲门进入,说道:“大人,人带到了。”随后退身关上厚重的门扉。
谢泽的视线迅速扫过房内:何因正低着头,坐在角落的扶手椅里。麦肯锡和一个厨师打扮的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
麦肯锡缓缓转身,他逆着光,容貌模糊在一片阴影中,他缓缓开口道:“人都已经到齐了。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泽早在迈进房间前,就已经猜到了如今的情形,他没有回答麦肯锡,而是在飞速地思考应对之策。
“这人,”麦肯锡抬手指向一旁的厨师,语气不急不缓,“昨日被派来往各个房间添柴,恰巧看见你们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我的卧室。”
谢泽心中一紧,他们明明用吊坠换成了侍从的模样,怎会被认出来?
就在这时,那厨师转过了身,向旁边侧了一步,阳光和阴影一时间都在他脸的上消散,那杀手熟悉而冰冷的面容,撕开重重伪装露了出来。
走廊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侍卫已经在门外列阵排开。谢泽心底一沉,知道此刻正面反抗已毫无意义。但此时麦肯锡手中只有那杀手的一面之词,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镇定,恭敬地弯腰行礼:“领主大人,我昨日一直在房中。”
麦肯锡的目光缓缓移向角落:“那珍妮小姐,你呢?”
“我……也一直在房间。”
“哦?”麦肯锡微微一笑,“两人都在房中?珍妮小姐昨日没有去东墙下看书?”
何因心跳如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麦肯锡的掌控之中。
麦肯锡转过身,一步步朝壁炉走去。就在他将要靠近时,谢泽猛然开口:“领主大人,实不相瞒,我与珍妮小姐在达勒姆时与主教结了仇怨,那厨子正是主教派来的。”
麦肯锡目光在谢泽和杀手之间游移:“那为何我又听说,你们在暗中替主教收集情报?”
谢泽心一横,赌那麦肯锡并不知道情报的下落,冷静坚定地回答:“领主大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您尽可以查证。”
短暂的沉默后,麦肯锡忽然笑了起来:“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为凯尔斯做了不少贡献,可无论如何,我能感觉到,你不属于我。”
他说着,缓缓走向壁炉,手掌按在那块不起眼的石砖上,石板向下打开,上面的木柴骤然落入了漆黑一片的深渊。
房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望向了那无底的黑洞。麦肯锡的声音在寂静里缓缓响起:“你们昨日,一定发现这密室了吧?”他叹了口气,像是在做出什么迫不得已的决定:“无论发现与否,我从不留可疑之人,这便是你们最后的归宿了。”
谢泽心感大事不妙,立刻转身,试图冲向门外,然而脚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住,力气全被抽空,甚至连抬步都变得迟缓。余光中,他看见何因的脸在被无限地拉长,整个房间开始旋转,墙壁缓缓倾斜,天花板和地面连成一条线,整个房间被扭成了一股漩涡。那漩涡的中心,正是壁炉下那黑洞洞的密室。黑暗从洞口蔓延开来,仿佛要将所有的色彩吞噬掉。
麦肯锡的声音从漩涡中一层层地传来:“……过来吧……这里……才是你们的归宿……”
谢泽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你这……房间……到底……”
“哈哈——”麦肯锡的笑声在扭曲的空气中炸开,“这房间的熏香久吸便会陷入梦魇……若未提前准备,你们终究只能坠入地狱!”
那漆黑的洞口,犹如活物张开的嘴,要将身处漩涡中的众人一步步吸进去。谢泽感觉周遭的环境被打散又重组,麦肯锡的脸扭曲在一片混沌中,变成了梦中那太常博士的身影。那人的身影格外的清晰,青色的官服在一片混沌中摇曳。他左手攥书,右手持笔,好像在记录着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隔着一片风沙传来:弟犹太恻隐。若非为助他人,今已远遁。失我之后,尔自此卷诸多变数,将以何笔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