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第322章 是福是祸下(第3页)
霍青山的身体瞬间僵住,仿佛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霜冻,脖颈卡顿地缓缓转动了起来,如同生了锈的齿轮,一节一节,艰涩而迟缓。待他完全转向她时,楚瑶清楚地从对面男人的眼眶里看见了近似于泪光的潮意。
印象中她上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泄露出类似的情绪,还是在西明市的宾馆里,而这一次,楚瑶不再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眼前情状分明昭然若揭。
男人开口时,喉头哽涩:“我知道,不过……谢谢你。”
至此,一种强烈的直觉提示楚瑶,接下来对方恐怕迫切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而她该离开了,于是她也这样做了。
楚瑶走后,男人的身体好似顷刻间失去了重心,一整个向着斜前方倒去,他踉跄着抵在了车门上,才堪堪站稳。慢慢的,霍青山向上仰起脖颈,将手掌重重覆在了眼皮上,许久未动。
竟这般狼狈——不是因为楚瑶告诉了霍青山一个他本就认定的事情,而是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跟他谈起“她”,告诉他——不止你认识“她”,见过“她”,记得“她”。
一个人演惯了独角戏,然而某天惊喜地发现台下突然出现了一位观众,给予霍青山的冲击,不亚于流落者在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上久违地看见了自己的同类。
没有人能够理解,只不过是有人谈起“她”而已,如此简单而寻常的一件事情,甚至都不需要提到名字,或者谈及细节,就可以带给霍青山莫大的满足感。
这一刻,他激动得无以复加,更难以言表。
他们每天工作生活,朝夕相处,日复一日,身边人的嘴巴里会提到许多的人和事,隔壁营的谁谁谁、食堂的师傅、巡逻遇到的边民,聊家里人寄来的信,聊探亲楼里最近又住进来了哪位的爱人,聊家属大院里两位军嫂吵架最后还是被各自丈夫拉开的那点轶闻,可就是不曾有人提起过她,也没有一件事和她相关。
谢谢你跟我谈起她。
虽然我从没忘记过她,一刻也没有,可是我就是很开心听到你提起她,在我面前聊起我的爱人来。
…
楚瑶将手里的登记册交给章勇后,便径直朝着宿营区边缘走去,步伐较平时快上不少。当她即将穿过草地时,孟呦呦掀开帘子从最外侧的一顶帐篷里弯身钻了出来,对方一侧头当即扬声喊住她:“楚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楚瑶停住脚步,循着声源回头望去,对着帐篷前的人呼喊道:“这不公平。”隔着几米远的夜色,楚瑶的眼睛很亮很亮,“孟翻译员,这对她们不公平!”
她的身边只有世世代代被困在这个小小村庄的妇女,和在外闯荡一圈后碰了一鼻子灰落败回来的女孩们,这是周小贝所能接触到的全部世界,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还可以有别的出路和可能性。
她们所有人全都用绝对而笃定的口吻教说她:“周小贝,你的人生就是这样子的,也只能是这个样子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别傻了,趁早别做梦了!土娃子是离不开这片土地的!你看,我们不都是这样嘛!”
在过去漫长的十七年里,周小贝所生活的世界里可能永远只能听到这一种声音,它们出奇地一致,没有例外。
思想将人画地为牢,限制了她们的迁徙和前进。
楚瑶朝着对方走近,停在了帐篷前,“小贝年纪还小,她还没有建立一个成熟稳定的世界观和认知,所以她很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会意味着什么?会改变什么?会错过什么?接下来又会面对什么?”
“所以,我得去告诉她!”楚瑶直视着孟翻译员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得跟她讲清楚,讲得越清楚越好,再把选择权交给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稀里糊涂地错过了,然后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这是她自己放弃的。
这一点也不公平,因为现在的她可能根本无法意识到那封介绍信究竟代表着什么?”
说完,楚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营区,没一会儿,又拔腿狂奔了起来,朝着下午走过一遍的那条路跑去。
那个始终坚守理想主义的女孩只谈光明和奋斗,是因为在当下“她”的成长经历决定了“她”只能看到这些,而不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既然我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一些,那就告诉她更多一些。
我得去告诉她!得让不同的声音存在于她的世界里,哪怕没有屁用,哪怕毫无意义,但是我得把我看到的东西统统都告诉她。
知道前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险和困难,就不闯了吗?那就无动于衷地缩在小小的金穗村,安安分分地整日与地里的庄稼为伍,直到有一天思想变得彻底麻木,认可这就是自己这辈子注定该过的人生?唯一的出路?
纵然前路漫漫,纵然阻力重重,不是坐以待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