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丨第六节（第1页）

恨海宫殿迎来了千年难遇的盛景——大雪。

恨海的天空难得不是翻涌着墨色恨意，而是铺满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细密无声的雪花，如同无数洁白的蝶翼，纷纷扬扬地落下。

不是凡尘那种轻盈的六出冰花，而是蕴含着神界清冷灵息的碎玉琼华，温柔地包裹了宫殿的飞檐翘角、冰冷石阶。天地间一片素白，唯有宫殿内透出的温暖神光，在雪幕中晕开朦胧的光晕，冲淡了恨海亘古的阴郁与沉重。

“下雪了！”田蓼拉着采菲跑到巨大的雕花窗棂前，鼻尖几乎贴在冰冷的琉璃上，“采菲你看！好大的雪！”

“确实少见。”束荷清冷的声音传来，她正端坐在案几旁，指尖萦绕着一缕寒气，将一枚剔透的冰晶雕刻成栩栩如生的荷花。伯蒲则懒洋洋地倚在她旁边的软垫上，紫眸含笑地看着窗外，指尖一点星光，让几片雪花在他面前跳起了奇异的舞蹈。“瑞雪兆丰年，神界亦然。此雪蕴含天地清气，于净化恨海残余魔息颇有裨益。”

荔娅站在殿门口，望着眼前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绿眸中映着雪光，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难得的沉静。

神魔大战已经落幕了，但是她的父母还差最后一世轮回。她对力量的追求已经不似从前那样的强烈，也不再渴望着惩戒父母。她还没有想好，应该给父母设置一个怎样的结局。或者说，她居然舍不得和父母道别。

一片更大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莫名的，她不想用自己的衍生法力，只是想要这样……冷静一下。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玄色斗篷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熟悉的气息靠近，申由已无声地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落雪的恨海。

一阵更强劲的风猛地卷起雪尘，直扑荔娅面门。申由自然地横跨一步，瞬间挡在了风口，将那片恼人的风雪严严实实地隔绝在自己身后。

“在想什么？”申由见过她因成神代价真相而失魂落魄的样子，见过她在轮回镜前崩溃又茫然的样子。此刻她眉宇间的沉重，与那日如出一辙。

荔娅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指尖触及那柔软的织物，一丝暖意渗入。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摇头，唇线抿得更紧。那些关于父母轮回的、混乱而私密的纠结，她无法轻易宣之于口。

申由见她不愿多说，也不追问，只是抬手拂去她发顶沾染的几片雪花，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风雪大了，先进殿吧。外面太冷。”他的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殿内，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冰寒形成鲜明对比。

穿着火红狐狸裘的纫兰，正叉着腰，指挥着天倪：“左边！左边那块的暖玉阵法温度再调高些！”天倪立刻依言行事，殿内几处镶嵌在地板和墙壁中的暖玉法器散发出更加柔和温煦的光芒。

申由看着荔娅依旧有些出神的模样，心中了然。近日人间难得的太平，诅咒文书数量锐减。神魔大战尘埃落定，恨海最大的威胁解除。能让她如此凝重，心事重重的，唯有那对即将迎来最终结局的父母。他明白，有些结，只能靠她自己解开。他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时，像方才挡住风雪一样，给她一个依靠，一点温暖。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荔娅独自苦思冥想的结果，竟是一个如此危险而决绝的念头。

“我要去人间历练。”荔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清晰地在温暖的殿内响起。

“什么？”申由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去人间历练。”荔娅重复了一遍，一脸坚定。

“既然我无法摆脱‘乱世之恨’的代价，只要我存在，哪怕一丝神力波动，都可能无形中影响他们轮回的轨迹。我不想……再让他们在乱世相遇了。”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也许……只有我彻底消失，远离轮回镜，把开启他们最后一世轮回的权力完全交给其他不受此束缚的神明，才能真正……给他们一个平静的结局。”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盘旋已久，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胡闹！”申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焦虑，“你忘了你的成神代价是什么吗？你踏入人间，就等于把自己投入那恨意的熔炉。这和你在恨海处理文书、开启轮回时承受的完全不同。那是直接置身于‘恨’的本源之地！”他几乎是在低吼，眼中满是惊惧，仿佛已经看到她被乱世恨意撕裂的模样。

荔娅倔强地迎视着他激烈的目光。申由的担忧她何尝不知？但她心意已决。这份沉重的、因她自身代价而起的“原罪”感，这份想要彻底剥离自身影响的决绝，她只想独自背负，独自在人间那滚滚红尘的炼狱里熬过去。这是她对自己的放逐，也是她认为唯一能给予父母的“公平”。

“我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是我必须去承受的。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申由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一股混杂着心疼、无力和莫名火气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