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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丨第三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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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溱洢踏春的短暂自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沉入更深的黑暗。回到司徒府的牢笼,荔娅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两年。

郑、申敌对者一个劲污蔑她是西戎的间谍。郑、申两国则全力抵抗,维护孟姬的正统血脉,或者说维护他们自身的威严。她被各方势力撕成两半,近乎分不清自己到底算什么。最终,那具承载了太多算计与厌弃的年轻躯壳,在无声的绝望中凋零。

“仲姬……忠烈啊!”

“为仲姬报仇!”

“仲姬,昔闻你习礼乐甚精,所以……”

“所以就连你自己也无法忍受存活于世吧。”

荔娅的意识,于那无垠的、混沌的虚空中缓缓凝聚。无数尖锐的、饱含恶意的碎片在撕扯着她。郑国司徒府高墙的窒息感、申由玩味探究的眼神、侍卫们如影随形的监视……全都已经遥不可及。

谁在说话……这是哪,她不是已经……死在斗争之中了吗?

荔娅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方,只知道她记忆最深处的痛苦似乎被某种力量解开了束缚。

“仲姬”这个名字,在虚空中不断回响,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仲是排行,姬是姓。明明荔娅就活生生站在那里,所有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无视了她早就有了家庭,不能再作为未婚女子称“仲姬”。可若不称“仲姬”,难道要依周礼用丈夫所在地唤她“戎姬”吗?这是对他们精心构建的“忠烈”神话的嘲讽,是必须被无视的“污点”。

荔娅无声地嘶吼,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此时的她根本没有实体。记忆开始如同潮水般翻涌。仿佛有一只冰冷无情的手,粗暴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最不愿触碰的回忆:仲姬之死,她彻底沦为孤儿的那个瞬间。

仲姬执刃,立城墙之上。

自被掳去西戎,她已多年不曾身着中原的玄色曲领深衣。副笄玉牌联珠串饰,颈环多璜联珠组佩。玉器在这个时代似乎更为流行,但她更熟悉的是儿时镐京贵族常坠的玛瑙珠。

洛邑不比镐京,不是她的家。

她的目光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军队,最终落在打头阵的戎王身上。她的丈夫。

犬戎之乱,西周覆灭,仲姬被掳。多年后,仲姬趁西戎式微,携女东逃新都洛邑。戎王则趁机领兵讨伐洛邑,看起来要像犬戎之乱那次一样“尽取周赂而去”,还要周室交还妻女。

“当年你说血誓不可违。今以榭之命,可换君退兵否?”

青铜短剑落地。脱力坠向城外或许并非她本意。她一向端着高贵的架子,对保持干净存在某种偏执。偏执到,每当荔娅想要抱她,她都会躲开,仿佛女儿的触碰会弄脏她的衣袍。

戎王发出了悲鸣,纵马欲接,但终究迟了一步。

城墙上的郑司徒,看着戎王这副样子,微微一笑。

还真是赌对了。

“荔娅呢?速道来!”其声如雷震于野。

周王强作镇定,挺直脊背,以王仪宣告荔娅已身陨,就在投奔洛邑的路上。

城墙阴影里,目睹一切的荔娅,身体僵硬如石。谎言!拙劣的谎言!她当时就在洛邑,就在这城墙之下,父亲看不穿吗?

母亲与郑司徒商谈的时候,荔娅就站在漆柱后的阴影里。

仲姬不要当引发战争的红颜祸水。她要成为逼退戎兵的“英雄”,洗刷被掳的“污名”。

而郑国有能力,希望成为荔娅的庇护之所。

她就像一个物件,没有一个人过问她的意愿,就安排了她的后半生。

但此时她内心尚存一丝希望,父亲是唯一能够把她从郑国人手中带走的人了。

然而,城外诸侯环伺,晋卫倒戈。这不是简单的对峙。这是周室衰微下,中原诸侯展现力量的一次联合绞杀。单靠仲姬,靠儿女情长并不能退兵,但是武力威慑可以,戎联军临阵倒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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