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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那老妇人终于抬起头。她坐在椅子边缘,垂首盯着地面,嘴里喃喃着,不断重复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程荀的心口像被人紧紧抓住,竟有些喘不过气。她移开视线,却见贺川抱着几个孩子坐在门口,给他们分蜜饯吃。
他们尚且不知,城外百里,他们的父亲已然倒在了那冰天雪地之中,连尸骨都来不及寻回来。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程荀闭了闭眼,努力寻找委婉的言辞:“这样,我帮您留意着,待时机合适,便命人出城去找。”
老妇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程荀的意思,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双眼迸发出光亮。
程荀从一旁拿来纸笔,细细询问那位将士的名姓、年岁、特征,一字一句记录下来。老妇人也坐直身子,倒豆子一般,将儿子的情况事无巨细说了出来。
郑田,年二五,蓄胡,侧脸有痣,额角有疤,腿脚伶俐……
写完后,程荀将那纸张叠好,当着老妇人的面塞进衣襟里。
“多谢您,多谢您,真是大慈大悲……”老妇人又哭又笑,涕泗横流,狼狈到了极点。
程荀艰难地扯出个笑,吩咐亲卫将祖孙几人安然送回家中,还捎上了不少口粮,准备送给这祖孙一家。
临出门前,贺川特意将亲卫拉到一旁,嘱咐他们务必要到人家中后再拿出口粮。亲卫心下了然,带着他们匆匆离去。
待祖孙几人走后,府中霎时安静下来。
程荀强撑的笑脸也落了下来。她嘴唇紧抿,在原地站了半晌,开口吩咐道:“叫厨房准备起来吧。”
贺川一愣,以为程荀要安排厨房什么要事,连忙追问。
程荀却看了她一眼,只道:“大敌当前,难道就不吃饭了?”
说罢,她大步朝书房走,话音丢在身后。
“正月初一,往常怎么过,今日就怎么过。”-
乌云蔽日,过晌午,天色很快昏暗下来。狂风乱卷,城中空空荡荡,满是肃杀之意。
经过一上午的混乱,街上已看不见惶惶无措的百姓,只剩下兵甲列阵的将士各处驻守、巡视。
正是新春,家家门户紧闭,莫说爆竹声,连婴孩的啼哭都分毫不闻。朔风刮起满地飞雪,风中只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程荀坐在府中,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鞑靼昨夜已与紘城将士有过交锋,又被雪崩挡了去路,失了袭城的先机;可要若是为了等待时机迟迟不出兵,也不过是平白消耗己方,给了援兵机会。
故而程荀猜想,最迟今夜,鞑靼必然要出手。
屋内燃着香薰,程荀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手中被攥了许久的玉戒,轻轻放在桌上。暗淡的天光透过窗纸,落在青碧莹润的戒环上,程荀盯着那玉戒,沉默许久。
时间飞快溜走,暮色四合之际,屋中、廊下都点起灯。程荀披上大氅在府中绕了一圈,只见墙根转角都安放好了桐油与陶罐,亲卫们一身黑衣,隐藏在阴影中,无声把守着孟府的安危。
下人房里,崔夫人带来的仆从们也早早熄了灯,房门紧缩,俨然已睡去的样子。程荀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歉疚,驻足片刻,还是离开了。
入夜后,城中愈发寂静。盘旋紘城上空的鹰隼离去了,往来的脚步声停下了,就连风声都静止了。街上间或响起奔马声,马鞭破空的声响彻街巷,一颗心也仿佛跟着那匆忙的马蹄声远去了。
直到子夜时分,孟府侧门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亲卫目露警惕,摸着腰间的长刀向门边靠近,却听门外有人高喊着:“程姑娘!王寺丞让我来送信!”
正门打开,王伯元的小厮直冲到闻声赶来的程荀面前,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北门!北门外……”
程荀心一沉。
不待他说完,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李显从马背上跃下,大步跑到程荀面前。
“主子,鞑靼人已集结人马,陈兵北城门下。”
李显语速极快,程荀却打断道:“到底多少人?可是四千?”
“不止。”李显抿抿唇,“属下亲眼所见,至少六千余人。”
程荀心一紧。
“领兵者何人?”
“瓦蒙。他自称是当初老鞑靼王布日手下的忠信,要……”李显声音一顿,飞快抬起头看了程荀一眼,“要取下……将军头颅,替老鞑靼王复仇。”
“待属下赶回之时,北城门处仍在僵持。”
程荀双眸微眯,直截了当问道:“当真有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