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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我这么多年过好日子的代价。”
程荀望着满地的瓷杯碎片,久久无言。
胡婉娘形容憔悴,委顿在高高的椅子里,半晌后突然坐直身体,眼里重新闪起迫切的光亮。她拉住程荀的手,那么用力,像拉住最后一棵稻草,急声道:“快去,快去把兄长找来!”
玉扇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匆忙跑了出去。
半晌后,胡品之甩着袖子姗姗来迟。胡婉娘殷切地迎上去,希冀的目光紧盯着胡品之,哽咽道,“兄长,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想嫁张子显,我不嫁!”
胡品之有些为难地推开她的手,大步走到上首坐下。
“婉娘,来时我也听说了,母亲这回估摸着是铁了心。”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他一摆手,毫不客气地吩咐玉扇,“怎么连茶都不会上?”
说完,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胡婉娘,“婉娘,你说什么来着?”
“兄长,你之前不是说会帮我和世子哥哥……”
“这个嘛……”胡品之轻咳一声,摸摸鼻子,神色有些犹豫,“婉娘,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算了?怎么算了?”胡婉娘愣住了。
“唉,哥哥也不是没帮你。这次去湖山,不就是哥哥找了天大的好机会撮合你和世子爷么?可你看最后怎么着?你就见了世子爷两面!”
胡婉娘有心辩解,却又被他打断,“婉娘,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这几日我也想过了,虽你与世子爷无缘,但好在如今世子爷眼里,已经挂上了我胡品之这号人物。
“既如此,那也不必非要你嫁去侯府。反倒是张家,你可以把握一下。”说完,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面上的茶沫。
程荀听得心中作呕。
五年前她便知道,胡品之不过是个卖妹求荣的无耻小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能面不改色地将这一切在胡婉娘面前摊开。
她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胡婉娘脸上血色尽褪,原本的期盼变得麻木。而后,她缓缓走到胡品之跟前,停顿两秒,猛地抬手掀翻了胡品之掌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泼到身上,胡品之惊叫一声,下意识就挥起拳头,想起这是胡婉娘,又悻悻放下手。
“荒唐,荒唐!怪不得世子爷瞧不上你!”胡品之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扭曲着一张脸,匆匆离开了。
室内一片死寂。
胡婉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上的水迹。黄昏时分,夕照透出门扇,落到她金线绣边的衣角上,那样华美,却又那样孤寂。
程荀站在阴影里,目睹了面前这人一切的情绪。她厌恶胡婉娘,或者说,她憎恶胡婉娘。可就在这一刻,她心中竟然浮起几分微妙的同情和唏嘘。
这个自以为活在爱里的千金小姐,无拘无束地度过了十几年,直到今日才发现,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标好了价码。
她是父母维护家族利益的工具,是兄长拉拢权贵的玩物。
而在一切至高伟大的力量面前,“胡婉娘”三个字,何其微小-
熏风吹皱荷塘,澄湖上莲叶接天。暑气蒸腾,日夜蝉鸣不停。
入六月,胡府更是一派繁忙。门前小厮每日引来送往,无数珍奇厚礼流水般送进胡府,皆是打着胡家千金及笄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讨好贿赂这位拿捏着两淮盐运命脉的厚禄高官。
这些日子,光是将这些奇珍异宝清点入库、归入账册就忙得程荀不可开交。只可惜,再多的珍宝也没能让胡婉娘展开笑颜。
及笄礼一天天临近,胡婉娘愈发阴郁寡言。明明六月天,晴春院却仿佛入了冬,丫鬟小厮们行走间,无不提心吊胆,生怕当了那个可怜的出气筒。
程荀想得更多。前几日,张子显打着观礼的旗号来到胡家,被胡瑞以自家世侄的身份,盛情邀请住下。而他的到来,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胡婉
娘岌岌可危的希望。
程荀清晰地感知到,胡婉娘那年轻鲜亮的皮囊下,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正在迅速枯萎。
她不哭不闹,按时用膳就寝,可越是这样,越让程荀警惕。她私下里吩咐院里的丫鬟们,宁可不睡觉,也要寸步不离地看守好胡婉娘。
若是胡婉娘出事了,整个院里的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胡家波涛暗涌,观宅那边也久久没有进展。曲山如今在胡品之手下做事,没有帮忙采买跑腿的遮掩,二人见面愈加困难。
今夜,程荀终于找到时机,在垂花门处守到了路过的曲山。二人站在庭院中,神态自然,仿若只是熟人偶遇寒暄。从翼山引来的流水淙淙作响,掩盖住二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据曲山所言,楚秀才虽然醒了,却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头疾向来艰深晦涩,苏老几番诊治,效用也不大。晏决明已经遣人去溧安调查这楚秀才的来历,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信儿,如今只能静候消息。
程荀勉强点点头。
胡婉娘的婚事越来越近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胡府多久。越来越紧迫的时间、终于抓到的线索,期盼和压力让她几乎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