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不语(第2页)
她推开窗时,阳光照进屋内,落在桌角那张未用完的注录纸上,像还未落下的笔锋。
时岚正站在院外探头探脑,一手提着折扇,一手提着一份甜豆花:“起来了?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乔知遥换了袍,淡淡笑了笑:“你几时起得这么早了?”
时岚耸肩:“你有卷要翻,我没事干。索性在你前头起来,省得你又想抄书。”
雍都入冬后经常下雪,街头巷尾的积雪尚未扫净,有孩子已经踩着雪垒了小人,集市比雪天前更热闹几分。
乔知遥和时岚绕过街南两条小巷,走到旧书坊那条胡同时,乔知遥见有小贩撑起画摊,上头画的是旧年间战事图卷与名将勋功。
“这画还真年年都有人画。”时岚啧啧,“换个颜色,换几个将名,又是一年。”
“你小时候还买过。”乔知遥瞥了时岚一眼,望着画里那几位被画得英姿勃发的名将。
时岚哼一声:“我那时是不识字,看谁都挺有出息。”
时岚走了几步,回头见乔知遥仍盯着那副画,便走回来低声问:“怎么?想起什么了?”
乔知遥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页记事小册,轻轻翻开,夹在其中的一页调卷索引被风吹起一角,上头写着几笔老字:
【熙五秋后·兵册副审·见冯字批印】。
乔知遥将那一页按住,语气极轻:“我昨天查到兵册前案中,有冯子望亲批的旧卷。”
“……他落了名字?”时岚眉一挑。
“是旧字迹,在那页最下角,墨色极淡。”乔知遥低声道,“而那页调令,除了他,再无旁人署名。可按制,那一案原该有两人联审,他不该是唯一的批官。”
乔知遥顿了顿,又道:“可如今,那卷里只留下他的落款。”
“而且,那行字墨色偏青,不是诰录署常配的黑墨。”
时岚一怔:“是青竹墨么?”
乔知遥点了点头,她自幼识墨,不难辨青竹墨独有的幽青。这种墨不是官府常用制式,色浅而易褪,落在旧纸上,几年之后便会与纸痕混在一处,极难辨识。
时岚眸光一敛:“你怀疑……不是冯子望一个人审,却只有他一个人留下名字?”
乔知遥没立刻回答,拇指轻轻摩挲食指侧缘。片刻后,乔知遥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像是在一字一句斟酌:“我不确定。我只知道,这卷该有人协署,如今却只剩下他。”
乔知遥将那页轻轻合上,手指落在冯子望署名之处:“而且,当初是他在我的恳求下,给了我一张调文,才得入诰录。”
时岚一怔:“你没和我说过,那他到底是为何答应的?”
“我不知道。”乔知遥低声,“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明说是帮我。他只说‘你既敢求,便自己走’。”
“可如今,许多落款都没了,只有他的字还留着。”
乔知遥缓缓将那本记事小册收起:“他给了我调文,却没多说一句话。他只是将路放在那,至于我走出前程,还是走入深渊,他都只会旁观,高高挂起。”
时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立刻说话。她偏头看了乔知遥一眼,语气随意却满是真心:“无所谓那条路结果如何,我都会陪你。”
乔知遥没出声,只是凝望着时岚。然后她抬起一只手,极轻地,牵住了时岚的指尖。
时岚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那点温度,眉目轻轻弯了一下。
乔知遥收回视线,语气不急不缓:“冯子望把那张调文交给我时,没多说一句话。那时候我只想入局,有一线机会就足够了,至于他抱着什么目的,我既没细想,也并不在乎。”
乔知遥顿了顿,眼神沉下去:“可如今他也有疑点,那他就不能只是旁观者了。我得弄清楚,他当初到底是放我进来,还是……引我进来。”
时岚神情微敛,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乔知遥。
乔知遥感受到那道目光,没有回望,却在片刻沉默后轻声道:“而现在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