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第1页)
老人说,下雪的时候不冷,雪融的时候最冷,且雪大多病,惊蛰方消。
还未睁眼,月娘已感觉自己的嗓子一阵阵撕裂般地疼,浑身乏力,咳也咳不出来,只能微微蜷缩起来。
“别动,把这个喝了。”
冷冰冰的腔调,感觉能把人戳个洞出来,扶着她后脑勺的手却很稳,很暖。月娘忍不住蹭了蹭,然后被一只手指头戳开。
“老实点,”杜诗云不耐烦地说,“过来按住她。”
玉贞悄无声息地爬过来照做。
入口的药是酸苦腥咸交织,难以以难喝以蔽之,月娘只喝了一口就猛地抽搐了一下,翻身就要吐出来,被玉贞死死按住。
“呕。”又被逼着喝下了好几口,月娘只觉得五感都归了位,但魂魄似乎是飞走了。
“好些了吗?”金不换掀开帘子进来,就见月娘被玉贞死死按着,杜诗云坐在床边捏着她削尖的下巴往里灌药,刚想往前走两步,就被杜诗云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出去,她不能见风。”
金不换老实地出去了,还仔细封好了车窗和挡风帘。
原本看见金不换进来燃起一丝希望的月娘,又失去了希望,无力的边呕边喝药。
“怎么突然病这么严重?”王问之在马车外蹲着喝烧刀子,从剑客那抢来的,“还好就快到雁郡了。”
雁郡是南城以北的第一个关隘,因为临海且有群岛环绕,易守难攻,虽然在南城以北,却能走海路与琼台相通,现在还是南国的官员在管理着。
“先休息一下吧,明天就能进城了。”金不换制止了手下的家丁给他披斗篷的动作,把斗篷垫在了车厢外,堵住了车门的缝隙。
“我说金大少爷,千金难求的狐裘,您就这么拿来溜门缝啦?”王问之挑了挑眉,冲趁他不注意抢走酒囊的剑客一笑,“好兄弟,你看看,这才是真千金之子,咱那点烧刀子算什么啊,等进了城,给你买上十斤八斤。”
剑客没搭理他,走到一边去给自己的瘦马喂些干草。
“你为什么跟上来?”金不换冷不丁地问道,“你家里还有老母,你这些年拼死拼活地赚钱应该也是为了她,甚至你不娶妻生子,也是为了她,那为什么现在又把她一个人送回老家?”
王问之先是一愣,旋即又笑了出来,“我以为你心里眼里只有你家月娘一个人,原来还能注意到我们这些甲乙丙丁?”
“你父亲的案子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乱世当道,与其追求虚无的名利,不如回去陪家人安度晚年。”金不换搓了搓手,轻轻哈了口气,“雁郡的郡守是你父亲的同窗,当年还给你父亲求过情,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问。”
王问之的脸色从金不换开口便阴沉了下来,他苦笑一声,摇摇头,“何德何能能让金大少爷惦记着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我也不想管你,但你帮过月娘,此次又带来了消息,她总是不想我插手太多,但我也不想她欠着你的人情,她欠着我的就够了。”金不换冷漠道,“不然你以为我会管你死活吗?”
直到金不换走开王问之还愣在原地,良久才笑了一声。
“半夜不睡觉去外边吹冷风,你不生病谁生病?“杜诗云冷笑道,“星星好看吧,雪好看吧,现在有没有觉得脑袋前面飘着一圈星星?看你还作死。“
月娘无力地叹了口气,往她怀里缩了缩。
杜诗云要说的话梗在嘴里,垂着的手轻轻顺了顺她睡乱的头发,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把她带回家,又没能照顾好她,在我心里,你和嘉嘉,都是我的亲姐妹。“
温热的液体氤氲在杜诗云的衣衫上,月娘埋着头没说话,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她们都失去过亲人,待彼此如同亲人,怎么会不愧疚,不心痛,然而也正因为曾经失去过,她们也才更清楚,那种无力,以及对自己的憎恨。
恨无能,恨世道,恨自己。
世间悔恨,无外如是。
“等到了雁郡,我就不走了。“良久,杜诗云才说出这句话,“其实父亲去时,我和母亲虽然也曾怨怼过,但终究谈不上恨,我们与皇室,何止天堑之距,我父亲身在其位,终究难逃,在他决定为了名利入宫看诊时我就已经有所准备,只是我母亲终究看不透。“
杜诗云叹了口气,“母亲去后我孑然一身,后来才遇见你和嘉嘉,对我来说,你们比所谓的复仇,要重要太多太多。“
“阿云。“
月娘抬起头,脸颊泛着红,眼眶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扑进杜诗云怀里,只恨不能痛哭一场后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眼泪啊眼泪,痛极恨极,却也最无用。
“我还记得,刚捡回嘉嘉的时候,她才不到十岁,看着小小一个个,我以为才五六岁,没想到带回家猛吃了几年,居然长得比我都高了。“杜诗云笑中含泪,满是怀念,“她小时候看不太出异族的特征,长大了才看出来,头发卷卷的,眸色也浅,吓得她跑来问我自己是不是妖怪,为什么别的小孩都不愿意和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