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九重阙(第1页)
九重天阙,浮云缭绕,霞光织锦。应抚宫别苑悠然静谧,朱栏玉砌,奇花吐馥,却被一声惊诧扰乱了清梦。
“噔噔”几步风风火火闯入苑中,天帝胤华明黄色帝袍的广袖拂动,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临窗软榻上那个毫无正形瘫着的身影上——以及那人额头上格外醒目的皱巴巴黄纸。
“哟!”胤华音调上扬,几步跨到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您老人家这脑门儿上……是又给自己个儿开坛作法,还是半夜溜达撞了哪颗不开眼的星君?贴这劳什子玩意儿作甚?”
软榻上那人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懒得掀动半分,一副“聒噪,别扰老子好梦”的睡神模样。
胤华不死心,凑得更近了些,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粗糙的纸张纹理。那股子混合了陈旧墨迹与某种奇异草木的淡香钻进他鼻尖。他锐利且疑惑的眼神在纸面上来回扫视,嫌弃地撇撇嘴,伸出尊贵的两根手指,试探性地朝那黄纸边角探去,就在那指尖距离符纸只差毫厘之瞬,“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炸开!力道大得胤华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半步。
“啊呀——!”尊贵的天帝陛下疼得猛地缩手,俊朗的面庞瞬间扭曲,倒抽一口凉气,对着自己被打出红印的手背,嘴里直抽冷风。他抬眼怒视榻上之人:“骨头都快让你拍断了!就一张破纸,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啧!”孟千觉终于被彻底吵醒,极其不耐烦地从喉咙深处滚出这个音节。他眼皮依旧懒得全睁,仅掀开一道细细的缝。动动下唇,对着额头轻轻一吹。精准无误地将那张皱巴巴的符纸掀上了头顶。
“天庭每天那么多事儿,”孟千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刚睡醒的沙哑慵懒,甚至带着点梦呓般的模糊,还不够你这个小娃娃忙活的?”他慢吞吞地把后半句甩出来:“天天跑这儿来吵长辈睡觉!”
眼睛死死盯着孟千觉头顶那碍眼的黄纸:“你到底是被什么穷山恶水里爬出来的老鬼给缠上了?!还得学凡人贴这玩意儿辟邪?说出去不怕诸天神佛笑掉大牙!”
孟千觉想象了一下诸天神佛缺牙巴的景象,觉得那才是最滑稽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任由符纸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重新盖住他那双漂亮眼睛。只从符纸下飘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小屁孩儿懂什么啊?这可不是符,”他顿了顿,“这是,药。”
“药?“你糊弄谁呢?”胤华简直要气笑了,他身为天帝,统御万方,见过的神丹妙药数不胜数,第一次见这么“敷”着用的药。“你不是要服那什么‘上清固灵丹’保命吗?“
泛黄符纸下静默了片刻。
随后,那符纸再次被孟千觉用下唇吹气精准翻了上去,露出了他半阖的眼眸,里面竟真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他上下扫了胤华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嗯。这个,”他点了点额头上的纸,“效果……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茫茫山的那个馋嘴小姑娘不知究竟是哪路毛神,这所谓的“瞌睡符”,其貌不扬,灵力稀薄得近乎于无,夜夜被他当安眠药“敷”着入睡。效果竟然拔群!
那些纠缠了他漫长岁月的梦魇,竟真的被挡在了这张纸之外,他得以沉睡安稳,连停滞许久的神力恢复都快了不少……当真奇哉怪也!
思绪只是瞬息流转。孟千觉重新将符纸耷拉下来盖住眼,只剩下一副“我要继续睡觉你别再烦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的姿态。
等了好一会儿,耳边只有气得胤华磨牙的细微动静。
孟千觉抬手,轻轻地将额上的符纸揭下,妥帖放至枕边,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宽大袍袖,闲闲地望向胤华,拉长了调子:““胤华圣君?天帝陛下?”他慢悠悠地拱手,“您百忙之中来寻臣下,有何要事啊?”
“这是司吏阁新拟出来的各处官职冗缺名单,勘星鉴真的不需要侍奉的司职吗?”
孟千觉想起几日前强行催动神力探查星台,反噬得他呕出半碗血。心道:勘星鉴……等我这破烂神力能把勘星鉴重启再说罢……现在塞人进来,是嫌勘星鉴废墟不够热闹?
想着就心烦,孟千觉大手一摆:“不用不用,我才没那么多讲究,不像某人……”孟千觉狡黠一笑:“晨起更衣要十二仙娥列队托袍,梳乌鬓戴冠冕得劳烦司妆仙子耗上三炷香,便是批阅奏折时咳半声,司食阁立时呈八十一道药膳!“孟千觉执起磐岚扇掩面闷笑:“本君掐指一算啊…将来不知哪位侄媳妇要遭罪喽——”
胤华恼羞成怒,一卷玉简向孟千觉砸过去:“你!”
转而清了清嗓子,整理神色道:“仙阶考校在即,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给你留着考评官的主位。记得来。”
孟千觉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又慌乱挂上一点了事的笑意:“哎呀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去凑那种热闹。”
“以前你不去是因为……你,反正你在正式场合也该见见人了!”胤华的口吻不容置喙:“那才是你。”
“继续贴着你那鬼画符睡大觉吧!”胤华眼圈泛红,迅速转过身去,大步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一枚二十八宿印。
九重天的云纹金诏穿透重云,出现在南境茫茫山千年不散的晨雾里。镌刻着“仙阶考校”四字的玉简置于俯仰间书案上:
百年一度的天界盛典再启,各路仙府洞天,须遣一位内门菁英弟子赴九重天阙,于“万法归源台”上接受天庭考校,定其道行深浅,决其仙阶升降。功成,自有仙丹妙法、神器灵宝厚赐;行差踏错,则可能折损道行,甚至道心蒙尘。
这神谕般的玉简刚消散在空气中,蓝潜羽便坐直身子,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与旧怨,眼波流转间嗔怒道,“想我一百年前登那破台子,本以为凭真本事也能博个头彩,结果呢?那群天庭的老学究、小滑头!暗地里使绊子、耍赖皮,生生压了我一筹!”
她越说越气,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解气又促狭的往事,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有点得意的坏笑:“哼!本姑娘可不是吃素的!气不过,当时就使了点小手段…嘿嘿,特意‘拜访’了那北海敖钦家的黄毛小儿,在他酒里下了些东西,足足让他在天庭上学了一个月的猫叫!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要是再去,”蓝潜羽的声音陡然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心虚,“啧啧,那小心眼记仇的小子,还不得寻着机会,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蓝潜羽撇撇嘴,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垂落的青丝,整个人又软绵绵地倒在蒲团上,摆明了“坚决不去”的姿态。“要去你们去,本姑娘有的是逍遥自在的日子,才不去触那霉头,看人脸色受气呢!”
目光扫过悬浮的玉简,眼神古井无波,“仙阶考校,乃天庭遴选贤才之典,自有其规仪法度。”他看着蓝潜羽,“至于你与北海龙裔的旧事,不提也罢。”他眉头微蹙“只是我寿元已逾万载,仙阶早定,不在其列。”
一时间,俯仰间内陷入了奇异的静默。书案旁的衡延真人目光在这缓缓扫过蒲团上的三人——
大弟子拂川,早已是能开山立派的巨擘,自然无需此等锤炼。
二弟子潜羽,一身本领是有的,偏偏这性子……跳脱不羁,让她去考校台,怕不是去考试,而是去掀桌子的!
目光最终,只能落在瞌睡刚清醒的小姑娘身上。
栖朝敏锐地捕捉到师父凝注而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微微垂下头。晨光勾勒着她纤长的眼睫,掩映着一双澄澈如林间幼鹿般的眼睛,此刻那清亮眼眸中清晰可见的紧张几乎要凝成实质,其中更夹杂着一丝初醒般的茫然。
她才刚刚化形千载有余,灵智虽启,但根骨深处的仙源仍显单薄。平日里,不过是跟在师兄师姐身后,做些基础的吐纳功夫,对炼器之道也不过是粗通皮毛,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本命法宝都尚未开始用心蕴养。这茫茫南境万山中蕴藏的仙法玄妙深邃如海,于她而言,连冰山一角都难以窥见分毫。更遑论此去那汇聚诸天万界、各路仙神妖魔乃至凡间翘楚的“仙阶考校”?那简直是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以她这点微末道行,怕是连自保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