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杜捷(第2页)
这么一个小失误,谁都没发现,除了数道门外东厢的二公子。
庾季夏既无功名官职,也无晨起课业,本不用这么早起,但他自昨日入宫后便心绪烦乱,彻夜未眠。
此时的庾季夏正在纱账里系衣带,忽听到西边回廊的一声响动,像是一个木质品撞到了另一个木制品上的声音,还有水声……他摇摇脑袋,把那个声音驱散出脑海。
木桶的声音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小皇帝刘益的声音在脑中徘徊,“朕瞧着季夏君也是个英雄。”
“朕瞧着季夏君也是个英雄。”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蛊惑,把少年郎推向了炼狱。
庾季夏九岁才知道他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他五感比常人灵敏数倍。他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细微响动,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远处画面……
耳聪目明或许是一种天赋,过度的耳聪目明就是一种病。自打他记事起就有无数个人当着他的面说过许多恶意的话,发出许多扰人的声响,直到他九岁他才知道这些声音别人是听不到的。
幸好他是庾家的小公子,可以有一个小院子,把自己关到最中心的屋子,他习惯把下人赶出院子,安安静静地读书写字奏乐,自得其乐。
幸好他不是大公子,不用早去太学,午去马场,晚去酒肆,否则他敏锐的五感,尤其是耳朵,一定会炸掉。
第一个发现庾季夏有异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竞是当朝太师杜捷。
四年前,庾季夏第一次跟着父亲兄长拜见杜太师,他行礼时紧紧的盯着太师的反应,生怕行差踏错。
太过专注,杜捷发现了那双直视他的眼睛,有多少四品上的官员都不敢和他对视,杜捷当时就说这个孩子将来必有来有一番大作为。
杜太师便趁着兴起,带着九岁连弓都拉不开的庾季夏去秋猎,他惊讶的发现庾季夏不仅会分辨马蹄音,更是能仅靠听音就判断箭的射程,其精准令杜捷身旁的亲卫汗颜。
“哈哈哈哈哈,真是得天独厚,我看你的耳朵比进军第一的萧统领还灵。”
庾季夏听完夸奖后,脑袋发懵。原来他轻而易举就能听到的声音是别人无法听到的吗?原来萧统领的听力已并非常人了吗?若再加上五感辨位与经验的判断,他长大后岂不是能轻易胜萧统领十倍?
杜捷兴起,更是亲自剥了一头牛的皮,宰牛烹肉为乐。
九岁的庾季夏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只得乖巧地站在旁边,给杜捷抱着刀具,直到血水流了一地,血溅白袍也不敢动。
杜捷杀完牛回头看着他,明明是白衣灵童却在军事上如此有天赋,此番见了血也不怕,他道:“你不单单是得天独厚,你还生逢其时。”
“太师的意思是?”
“当我的儿子,算是生逢其时了吧,告诉你爹,回去认个干亲。”
杜捷想认庾季夏为义子,不想与太师有更多牵掣的庾泽自是不甘不愿。
幸好,认干亲的龟壳蓍草占卜结果为——大凶。
钦天监监正薛萌也说庾季夏和杜捷的八字相冲。
杜捷却是自信到了极致,他不信天命,虽没有认义子,却仍是亲授有“八字强硬,大凶之兆”的庾季夏骑射,几乎如师。
薛萌口中的犯冲已是很委婉的说法了,他随后告诉庾泽:“二公子的命格贵重,八字强硬,妨克太师。”
庾泽自诩不信天命,但也动了心想要好好培养次子。九岁的庾季夏被送去太学读书,太学学子众多,人声杂乱纷扰。当日,庾季夏就被吵得头痛难忍跑了出来,去隔壁学舍求哥哥带他回家。
进了太学,首日便逃学,庾泽震怒,直呼方士误人。
庾泽打残了庾季夏的书童,禁了他的足,后者又回到了他那个舒适的小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庾季夏想,耳聪不仅是没用的,更是有病的,让他这十几年来都不得安宁,徒增了许多苦楚。庾家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庾经就够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关在家里当好他的富贵小公子就够了。如果他五感迟钝,听不到那些恶事,丑事,嘲讽,奚落就更好了。
轻松的日子一直过了四年,直到昨天散朝后。归家的庾大人告诉庾季夏,他得天子召见。
今上年初登基,年方十一,年号天佑,后称夏少帝。
庾季夏很高兴,毕竟哪一个闷在家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少年人不想得天子召见呢?哪一个少年人没曾许过忠君爱国官拜一品的愿呢?
庾小公子由着母亲摆弄,换了一身银线暗纹的浅蓝色长袍。玉带钩,右备容臭,左配玉环。镜中人身量已经高过了母亲,温润如玉,衣袍翩翩。
庾季夏同庾泽一起上了马车,他少有这样和父亲独处的时间。父亲总是喜欢单独带兄长出门,鲜少带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有时他们一家四口会同座,他也很少同父亲说话。
庾季夏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捏着锦袍的五指,父亲现在似乎很紧张?
庾泽转头问:“演礼都记清楚了吗?”
次子乖巧地回道:“是,记清楚了。”
穿过西安门,庾季夏平生第一次踏足未央宫。
少年抬头,群雁惊飞,宫墙高耸,隔离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