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没(第2页)
沈珣不语,只是顶着雨幕抬头看了那百户一眼。
天光晦暗中,一双玲珑眼似乎能洞穿人心,竟令双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锦衣卫不自觉后退半步。
“区区一介女流胆冲撞疑锦衣卫,这便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百户语气狠毒:“你可知,沈阑不冤。”
本以为沈珣会就此吓破胆,没成想她面容平静,除了苍白几分,未见任何惧色,声音清冽。
“绘技画工,假以锦衣卫衔,概授武职,自太宗皇帝起,恩荫寄禄者众。”[2][3]
“本该如此。”百户故作挑衅。
“然,祖父一生只作文人画,连御容亦未曾有着色分毫,圣上想让他教授锦衣卫以作监察之技,文以载道,画亦如是,帘窥壁听,实乃文人之耻。”
沈珣腰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在场十数名锦衣卫竟被她的气场镇住。
百户啐了一口,脸上遍布阴霾,故作修罗,将绣春刀架在她脖子上。
“放肆,这是你能置喙的?”
岂料沈珣未退分毫:“自小祖父便教导,入了沈家画门,烈火燃其身心亦只剩一副铮铮画骨而已,心生而骨立,骨立可证心。”
云幕低垂,电闪雷鸣间,天昏地暗,犹如末日降临。
跪地之人像只身破云的飞鸟,以残躯对抗晦暗云天。
“他老人家一生清真刚直,沈珣有幸得其亲授书画,他所鄙弃之事,沈珣亦是,大人若想取我性命,再请一道圣旨来便是。”
那百户哑口无言,气极之下刚想横刀,被旁边一人微微摇头拦下。
沈阑是画坛大家,门生众多,在大凉素有文名,万一真让他唯一一个孙女死在锦衣卫手里,恐会引来诸多非议。
况且皇帝有意让画工填补锦衣卫,此举迫在眉睫。
文人笔,饶是麻烦,圣人心,那才是真正的不血刃。
世人皆将锦衣卫视作修罗恶鬼,这一番义正词严的对峙传到诏狱里,沈阑连说了三个好字:“不愧是我沈家儿女。”
——
上京城这一场雨,数十年不遇。
沈珣站在檐下,思索着日后。
她只带了个小包裹走出沈府,身上仅有的银钱还是管家塞给她的那份多出的遣散费。
以前总抱怨上京城太小,十年便走遍,而如今没了庇护才知天地辽阔,竟无处可去。
沿途皆是大门紧闭,唯有路边灯火还剩一点亮。
等到雨终于小了些,她独自撑了把油纸伞走在长街中,细细想着管家涂伯教她的立身基本法。
明日得去找牙人赁一处院子,一个人住倒也不用太大,城中价高,城郊或许更合宜。
幸好自己还有画画这门手艺,可以试着到画肆寻一份工作,这几日再抓紧时间画些市井常见的山水祝寿画,说不定还能换些银钱,等祖父出来,也好有所依靠。
天崩地裂中,有马蹄声踏过青石地面传来,如雷电崩摧。
沈珣匆匆退至路旁。
一队红衣鬼魅身骑白马出现在前门大街上,快如闪电,掠起的长风差点卷走沈珣手中的油纸伞。
她回过神来,一阵惊呼,握紧了伞柄。
鬼魅已跑出数十丈,为首那人突然纵身拉缰,倚马回望。
就在她准备松一口气之时,那队人马竟转道杀回来。
电闪雷鸣之际,一把锋刀出鞘挑飞了她手中的油纸伞,沈珣又再彻底暴露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