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第2页)
这一日,从早上开始,天空就撒起了雪粒,到正午的时候雪没有停的迹象,越发洋洋洒洒,变成了雪片,地上也积了有几指厚。宣化殿里除了诸儿,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仆人。殿内熏着暖炉,水仙花也似感知到了暖意,一朵朵地打开了,把甜香铺满了整室。炉子上咕嘟嘟烫着酒,和外面的飘雪俨然成了两个世界。
诸儿扎在文件堆里一个多时辰了,没有人打扰,他今日处理文件格外神速。总算是完成了日常事务,他站起来在殿内缓缓转了几圈,不自觉地踱到了婉平日工作的条案前。
婉是平日里来宣化殿次数最少的,加上年龄最小,她工作的地方在殿内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偶尔她来的时候,诸儿身边总是围着一堆人,诸儿也几乎找不到机会和她说什么。她也不像其他人,总是拿着大事小事来向他请教,她的工作大多是公孙止安排下的,她也多是默默地做完,交给公孙止。
今日殿内无人,他抽出一卷竹简,正是婉誊写的礼品筹备清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婉的字,颇感意外。只见字体圆润,下笔果断,整篇望去,虽说只是物品清单,却干净清晰,几乎无涂抹修改痕迹。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似无意间向公孙止问到物品清单是否准确记录,公孙止一句甚好便轻轻带过,他原以为大夫是碍于婉的公主身份替她遮掩,现今看到才暗叹果然不虚。
这个女孩,一半天真一半世故,他总是琢磨不透自己看到的是哪一面。突然一阵风夹着雪的寒意袭来,诸儿回头,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几枝娇艳欲滴的红梅,和穿得像团子一样的婉。
婉不料殿内竟然只有诸儿一人。平日里这个时候,宣化殿总是人声鼎沸,她今日本不必来宣化殿,因看到外面雪花飘得热闹,故借了去宣化殿的名头,逃过莒氏盘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路上兴致盎然,踏雪寻梅,走走停停,终于折到了几枝自觉最有风骨的梅花,才慢慢走到宣化殿。本来打算进来露个脸,呆个一会儿开溜,却不巧如意算盘落了空,只能虚作了一个揖,道了声安。
诸儿连忙放下手中的竹简,轻咳了一声,说:“快把你的大氅脱下来抖下雪,不然雪化了浸进去要着凉了。”
婉儿只得依言脱了大衣,把手里的红梅插进一双耳瓶内。诸儿赞道:“婉妹妹有心了,竟在这雪天不忘寻一点亮色点缀宣化殿。”
婉赶忙回道:“殿下,这殿内水仙开得正好,梅花花香清幽,放这里都被压下去了。”
“婉妹妹说得正是,刚好我屋内缺一株应景花卉,相信婉妹妹不会吝啬把它赠予我吧!”
婉哑口无言,大半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得一步步移到自己的几案前,准备多少做些自己的事情。
她好几天不曾来殿,的确也积攒了一些事情。只见她从宽袖里抽出一条丝绢,铺在案上,磨砚润笔,然后打开竹卷,往上面写些什么。一笔一划,甚是认真。
诸儿本来打算继续批阅文件,但忍不住好奇,还是慢慢踱步到婉身后。只见铺开的丝绢上面画的是各种图案,有的弯弯的似象牙,有的圆圆的似佩玉,但更多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每个图案后面都有一些三角、圆形、木棒类的特殊符号,令人费解。诸儿忍不住问到:“婉妹妹,这些图案和符号究竟代表些什么啊?”
婉得意地答道:“这是我的宝典啊。每次他们都采买好多东西,放进库房又极快,如果不当场记清楚种类,事后再去库房盘查,一个个清点起来必然费时费力。所以我在现场就只能先用图案记下物品种类,记录复合好,我再缓缓在竹简上登记,这样既节约时间,又不容易出错,怎么样?这个法子?”
话说完,婉回头望向诸儿,此刻她的脸颊被室内的暖气烘的粉粉的,一双杏目似浸在水晶盘里的葡萄,乌亮乌亮的,唇角挂着得意的笑容,似乎在等待诸儿的赞赏。
诸儿好不容易收回自己荡漾的心,说到:“想不到婉妹妹年龄虽小,做事还是有章法的!你做得甚好,应该嘉奖。”
“此话当真?如何嘉奖?”婉惊喜地问到。她突然想到母亲连日来让她打探的事情,平时殿里总是许多人,她也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倒不如今日,是个绝佳的时机。“殿下,我有一些问题,不知殿下可否为我解答,也算是给婉儿的奖励了。”
诸儿不知婉又有什么机灵古怪问题,笑着说:“婉妹妹请讲。”
“您可知卫国的太子汲子是何样人物?可否给婉略讲一二?”
“你可是担忧你的姐姐离国别家后的日子?”诸儿正色问到。
婉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个汲子之前在诸侯之间并未有耳闻,因为卫国国君晋也是新登王位,他登上王位后不久便立下汲子为太子,听闻主要是汲子的母亲深受卫王晋的宠爱。”
“那汲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婉继续追问。
“咳咳。。。”诸儿的面色略露为难。
“请殿下据实相告。”
“听说汲子的母亲姜氏原本是卫王晋的父亲庄公的侍妾,后与当时还是公子的晋私通,偷偷生下了汲子,汲子出生后因为身份不便宣扬,便一直寄养在乡下。
直到晋登上王位,姜氏才被正式立为卫王晋的侧妃,汲子也从乡下召回朝野。卫王晋的正妃是邢氏,也是卫王晋登基最有利的支持者。奈何这邢氏一直未孕,此刻也由不得汲子被立为太子。”
婉不可置信地望着诸儿:“所以说卫王晋不是正人君子了?那父王为何要同意这门婚事?”
诸儿笑着说:“这些都是风传,再者,据说这汲子性格温良,仪表堂堂,也算是良配。”
“那汲子出身名不正言不顺,加之初回朝堂,性子必定是敛着的,倘若我姐姐他日受了委屈,他可会据理力争?
再者,倾厦之下,安有完卵?这卫王晋罔顾礼法,那卫国整个朝堂又是何等面貌?我真替姐姐担忧。”婉颦着双眉,眼神里布满了担忧。
诸儿不料婉竟有如此思量,看她困扰只能好言安慰:“这年头,诸侯之间硝烟四起,哪有一辈子的安稳?现在齐卫既已缔结婚约,我们也只能期待你姐姐嫁入他国后可以平安顺遂。再者,有我们齐国做靠山,想必汲子的太子之位也是稳定的。你也不需太担忧了。”
“婉只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出征沙场,不能婚姻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