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第1页)
丑时,阳州至临州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行。
至寅时,天已微亮,透过山间薄雾能看到临州城墙,瞧着并不远。
山道旁,一道青影闪过。马上的青衣人抬手撩起帷纱,露出半张脸。零星朝光透过云隙覆在她眉眼上,黑瞳便流光溢彩,宛若琉璃。
此处山路崎岖,再加地势险峻,代纪与石晋不敢再快马加鞭,脚程慢了下来。再观临州三面环山,道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不知何时才能到那城墙门口。
见山旁的小茶馆挂起牌子营业,她索性停下,休整一番。
茶馆营业的是个老妪,饱含沧桑,见过世面。见来的客人一人青衫劲装,头戴帷帽,气度雍容;一人身上长衫被腱子肉撑得鼓鼓囊囊,腰缠匕首。一看便是不好惹的贵人,不敢怠慢,将两人引至最干净的桌子面前。
代纪先行坐下歇息,石晋站在身后,不敢入座,
代纪失笑:“何须如此拘谨,坐吧。”
石晋这才敢往前一步,坐在旁边。
刚一坐下,便来一个小姑娘捧壶奉茶,个头还没桌子高,人倒是麻利。小手握着茶碗一转,瓷碗旋转起来,小姑娘双手握着茶壶,左翻右跳。随后在额上铺垫一块毛巾,手举壶顶在额上,腰身往后一翻,在茶碗停止旋转之前倒满茶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令人惊叹。
代纪见桌上未洒一滴茶水,心中大叹,果然高手在民间,倒茶还倒出一番花样。
转而见那小姑娘双目亮晶晶地望着自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两人对视几息,代纪似有所悟,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放在她面前。
小姑娘得了银钱,当下没伸手,又耍了一番杂技,这才接过。
小店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后厨景象。摘下帷帽,代纪看到那小姑娘故作沉稳地走到后厨,脚步蹦跳欢快起来,跟那老妪说了什么,开心地、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放进一个木匣里。
端茶将呷的代纪停顿一瞬,瓷碗上素白手指微微用力收紧,又陡然松开,微叹一口气。
她眼眶微潮,心里说不出的涩滞,故而低头饮茶,以掩隐去眼中思绪。
过一会儿,那小姑娘又拖着托盘过来,奉上两碗素面,又给他们殷勤布筷。见代纪碗中茶已被饮尽,又利落地给她添满。
待走时,发现代纪脱了帷帽,露出的面容比那三月的芍药还要艳,不由看得痴了。握着托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加掩饰,直盯着她瞧。
稚子纯真,目光灼热宛若日明,代纪很难不察觉到。她以为小姑娘还要铜钱打赏,于是又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
小姑娘回了神,当下红了脸,扭捏着摇头,把铜钱放在桌子上一溜烟跑开。
两人吃饱喝足,方觉一夜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整装待发,正欲行进,代纪扭头朝石晋问道:“从这行至临州城,还需多久?”
石晋估算一下答道:“快的话,午时便能进城。”
估算便是估算,不够准时,直至午时,两人还在城外。
越临近临州,人便越多。人潮拥挤,直至后面许久才动上一动。代纪被迫下了马,跟着人群排队移动。
身边人或拖家带口,或背着书籍,皆在这炎日下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代纪也心下燥热,额际汗珠涔涔,后颈披发也被濡湿,紧贴在肌肤上,更让人闷热难耐。
她心道,临州的秋桂祭果然民不虚传,观礼者甚多。
临州靠海为生,每年秋季都会行祭祈福,以求海神庇佑。十余年前打通海运后,商户兴盛,文人墨客也接踵而至,据说有一文人赶赴杭州参加乡试时路过此地,参与秋祭醉酒,诗兴大发。所作诗句行文华美,被前来巡访的知府大赞,此年桂榜果然题名,一朝中举。
此事为一美闻,所传甚广,临州也名声大噪。每逢三年一次的乡试时,众多学子都会特意绕行来到临州参加秋祭,也有人效仿那位文人诗情勃发,期望自己复刻到他人成功。只可惜,美闻终究是美闻,百年难遇。
不过,有些好诗被人有心收集起来,合为秋桂集序,流传民间,广为传读。文人墨客更为兴奋,心道若是诗集上留有自己的名字,也算一番美名。
借由此番作为,临州人口更为密集,又加上气候温宜,来了很多前来隐居的名士。临州逐渐兴盛富裕起来,海民认为是祭拜海神带来了财富,因此更为看重秋祭。除了每年一行的秋祭外,每逢秋闱那年,秋祭更为盛大隆重,除却前来蹭“文运”的学子外,也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观礼。
为了区分,秋闱那年的秋祭称为秋桂祭,大有“高中桂榜”之意。
不过,前世代纪只有耳闻,未曾观礼过。她也没查出过临州县令郭绪有何罪名。毕竟,一个小小县令,比着朝中翻手为云雨的权臣,影响力实在太小。
前世姑父一家被流放三年后,郭绪便辞官回乡了。而她对郭绪仅存的了解,也不过是他生平的寥寥数笔。所着墨之重,便是职述功绩:大兴学堂,抵御海寇海盗,增重海防……
听着,倒像位为子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县令。
“今年秋桂祭人怎么这么多?”耳旁传来游客不耐烦的抱怨声。
代纪思绪回笼,听到有人附和道:“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吧?这要排队到何时,不知还能不能赶上今天的祭礼。”
许是等待太过无聊,不少人加入这场谈话,有人回答道:“今年当然不一样了。听说郭县令新打造了一座海神观,提早一年打造呢。如此神秘,你们不好奇吗?”
有一蓝衫学子嗤笑道:“鬼神之说愚昧不堪。要我说,都是冲着一诗成名的美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