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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然起身,行至鎏金烛台前,两指夹着密信一角,任火舌舔舐纸笺。

白纸黑墨,沾火就着。

“王爷。”墨翎似又想起一事,拱手禀道:“还有一事……是从西华宫往俪山别宫传的急递。”

陆乘渊微微侧首,“讲。”

“是。”墨翎的声音沉了下来,“太后突然凤体违和,骊山之行作罢了。”

指间残笺飘落,灰烬在暗室中盘旋。

陆乘渊凝视着那点将熄未熄的火星,眸中明灭不定。

他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

良久,陆乘渊抬眸看一眼窗外,暮色沉沉,深不见底。既然不日就要回京,还有一事,需当即了了。

他忽而开口,“月娘的尸首安置得如何了?”

一直静立阴影处的影鹰卫踏前一步,“回禀王爷,已按王爷吩咐去办了,待超度法事毕,便可安葬于灵光寺后山净地。”

陆乘渊略一颔首,“备车,去一趟远芳书斋。”

*****

戌时三刻,状元街上的铺子半数尚亮着灯火,虽不及白日熙攘,却也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闲逛。

若是往日,远芳书斋门前定还有学子围着小摊吟诗作对,可今夜,那扇雕花木门却紧闭不开,在灯火阑珊的街市上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书斋前院未点一盏灯火,亦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唯有月光与邻舍透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的轮廓。

陆乘渊穿过漆黑的前厅往后院行去,忽闻隐约低声呜咽。

影鹰卫提着灯上前几步,在发出声音的厢房门前站定。

“是谁?滚!”醉声醉气的几个字从屋里传来,随即飞出一个酒壶,“砰”地砸碎在阶前,浓烈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

陆乘渊抬手止住影鹰卫,独自走到门前。

借着昏黄的灯光,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瘫坐在地,周围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壶。那袭沾满酒渍的青衫,是唯一能辨认出此人就是李远平的凭证。

此刻他双目赤红,面色灰败,哪还有半分昔日儒雅书生的模样。

李远平似有所觉,缓缓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忽地扯出一抹惨笑,“你来做什么?”

陆乘渊负手立在半边灯火里,“本王只是来与你说一句话,本王将不日回京,会安排月娘明日下葬。”

声音清冷,辨不出任何情绪。

“下……葬?”李远平瞳孔骤缩,踉跄着撑起身子,“什么下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猛地摇头,“一定是你胡说,不可能的。月娘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就……”

“伤心过度,气血逆行,血崩而亡。”清冷的声音径自掐断他的话。

李远平一下怔住了,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他像不愿相信,拖着身子爬起身,想要将说话的人驱赶,刚站起来却一下跌跪在地,膝头直直磕在酒壶上,酒壶碎开,瓷片扎入膝头,传来一阵剧痛。

可这皮肉之痛,又怎及心头万分?

泪水一下滚落,肺腑与喉间都一阵刺痛腥甜,李远平仰头看向房梁,胸口几起几伏,喉间溢出阵阵暗哑的悲鸣,最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声音似要扯碎五脏六腑,将满腔爱恨、无尽悔痛都宣泄出来。

陆乘渊眼尾微不可察地一颤,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讥诮,“人活着时不知珍惜,死了流泪又有何用。”

李远平死死揪着心口的衣襟,手指颤抖地指向他,“你不懂!若你知道你最爱的、最信任的人一直在骗你,你还能这般轻巧地说原谅吗?”

陆乘渊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然而这丝讥笑却是转瞬即逝,而后他一字一顿道:“比起欺骗,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是啊。

一句话如惊雷劈开混沌——他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任何人、任何事哪里有她的命重要,她有了身孕,如何能承受接连的打击。

李远平突然止住抽泣,而后像魔怔一般,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我还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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