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1页）

在客房当中假寐一晚，第二天，江木泠三人从裴府出发，凭借记忆去往江家那一片废墟之地。

谢乘云也终于窥见她的家究竟是坍塌到了什么地步，两扇朱红的大门颓然倒地，其后是大片的杂草，掩映着破碎的砖瓦和屋脊，焦黑的木料一触手便变成粉粉碎的炭屑，扬到空中，很快就被吹散了。

他的父母离世之时，他还未曾通晓人事，对家的记忆很是模糊，所以想起自己不完整的家虽然也失落，但失落得很有限。

可江木泠不是。

看江家的形势规模，它的原貌应当也是一派轩敞华丽的气象，江木泠在这里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五岁，若没有那一群发狂的魔物作乱，她定然也会无忧无虑地活到一百岁，成为一个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慈祥老太太。

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隐隐作痛起来，那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把自己的亲人们一点一点地埋到了土里？

她对于魔族那一腔浓烈的恨意，谢乘云此时竟也能感同身受，换做是他也要恨的。

心中那所剩无几的芥蒂消失殆尽后，谢乘云又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去看待江木泠，她的遭遇固然值得怜惜，但她并不需要怜惜，那像在对待一只柔弱的小猫。

她需要的或许是同伴的欣赏与钦佩，从一个小小的孤女成长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仙长，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可她一次也没有退缩不是吗？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从那两个下流胚手里将他拯救出来。

她向来拥有一颗坚硬的璀璨的侠义之心。

谢乘云突然有了去拥抱她的冲动，此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旖旎的遐想，只是想摸一摸她挺立起来的后背，还有她身上暖融融的光。

但他的去路被叶停绪挡住了，而谢乘云却也不嫌他碍眼，他这时竟然有几分无私，在他不认识江木泠的时候，她的身边只有叶停绪，为她提供家人式的温暖，叶停绪陪她一步步熬过修行之苦，锻体之痛。

所以她的心中记挂着叶停绪，为他留有一席之地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不超过他的分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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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木泠看这废墟也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几乎有些恍惚，好在江家祖坟在城外的无荡山，而她也暂时没有把亲人从坟包里挖出来验明正身的打算，便对叶停绪道：“师兄，去你家看看。”

三人又去了叶家，叶家也是同样，虽然宅院保有原来的模样，但其内空无一人，。

沿街的人家和商铺皆是紧闭着大门，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气。

幽州城内的其他地方像巨幅画卷里的闲笔，只有裴家是精心描绘过的。

三人又返回了裴府，此时裴小郎（即裴穆）正穿了一身骑装要去军营操练兵士，江木泠挟二位左膀右臂悄悄地缀在他身后，只见裴穆所过之处，欢声笑语扑面而来，商铺宾客盈门，摊贩高声叫卖，裴穆一路搭讪着熟悉的邻居，感到生活平顺而热闹，脚步轻快，又走一刻钟就到了城外的大营。

江木泠又留了个心眼，在裴穆走远之后，返回他方才经过的地方，果不其然，街巷里又恢复了那寂静的、门可罗雀的状态。

不，江木泠朝天空看去，这里并没有鸟雀，更没有鲜活的鸟鸣，只有一片片永不会变化的云朵。

城外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师的精兵强将，裴穆自长平关大胜归来后，被拔擢为云麾将军，自然是志得意满，操练兵士、推演阵法十分起劲，直忙到乌金西坠才想起回家。

裴府内江雪忆早早便歇下了，裴穆坐在她床边，直道她是因为怀有身孕太过劳累。江木泠这时扮演了一位很不懂人情世故的修士，不顾劝阻偏要进门去同她寒暄，问她关于江家遭难的种种细节。

听她发问，江雪忆立刻便垂下两行清泪，哽咽得厉害，对着江木泠连连摇头，貌似不愿意多提。

裴穆很不愿意江雪忆回想那些伤心的事，怕她积郁成疾，便神情冷淡地对江木泠下了逐客令。

江雪忆打断了他的话头，这时她情绪平复不少，脸色虽然十分地疲惫，却很关心江木泠此行的目的，半坐起来问：“仙长今日去哪里捉妖了？那妖怪捉到了吗？”

江木泠道：“没有，那妖怪神出鬼没，专挑人夜里睡着之后引诱到池塘边上行凶，我还没找到头绪。”

“不知是什么样的妖怪？我在幽州城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过有妖的传闻。”

江木泠盯着她，“是只专爱吸人脑浆的妖怪，已经吃了两个人，看这个阵势，我估计是只野猪妖。”

“何以见得呢？”江雪忆浮上笑容，“为什么偏偏是只野猪妖？”

“你想啊，它为什么爱吃人的脑浆？”江木泠一拍大腿，“当然是因为它自己没有脑子，蠢得可怕，所以要吃些人的脑子补一补，把自己补得聪明一点，好伪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