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上东门(第2页)
“那也得有个官啊。”
“就叫参乘官。”
“这什么官,我怎么从未曾听过?”
徐望烟回过神来,微笑着,一语插入两人孩童斗嘴。
“他日赴会稽,要载满船花。”
他日赴会稽,要载满船花。
许是这话太适宜武陵深处的会稽,从此便深深烙在了齐晏的脑海里,在他想象之中,自己归国就藩,便应当是在春日,辞别了父皇母后和兄长,登上兰舟,带着徐先生和公孙无殃,载上满满一船的花,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河水一路飘荡着南下,登临兰馨漫道、飞花十里的会稽。
徐先生这样的人物,当与他一领鹤氅,让他临风对月,对酒而歌。
至于无殃,就给他一匹马,不需太快,只要能追得上獐子。
否则他会一直喋喋不休,他太能吵闹了。
……
六岁的会稽王如此这般,对自己的封地作着精妙的部署。
他虽没有宣之于口,却于不动声色之间暗暗在心里描摹,垒起一座城池。
而这座只属于他的小小城池,摧毁于景元三年。
景元三年的某一日开始,徐望烟不再对他授课。初时齐晏没有觉察到,连续四五日都未见到他后,心里空落落的,便去求见父皇。
父皇坐在烛南殿偏殿大案之后,这里被他当做书房,挂着一幅萧意森森的墨竹,竹叶也像参差横复、一把一把的刀。
听说是他来求见,父皇一反常态,在诏他之前,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
齐晏个子刚到大案高,行过礼抬起头,道出心中的疑问。
父皇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新的五经博士,你不喜欢?”
“先生乃鸿儒,上窥天机,辨通古今,儿崇敬万分。”齐晏道:“可是……儿臣答允过徐先生,要带他一起去会稽的。新剑虽更好,儿臣愿佩故剑。”
父皇脸上神情晦暗,喃喃道:“原来如此。”
后来齐晏才知道,当时自己说了一句多么犯忌讳的话。
即便是郡国一个小小的封臣,也应当是朝廷或者是父皇来委派任除,这是流过无数血才收回来的权力。
但那时,父皇没有怪他,他望着自己,眉头微微皱着,神态似有些担忧。
沉吟良久,立起身。
“你随我来。”
那是齐晏第一次去到诏狱,父皇命人给他围了一件黑色衫袍,宽大到能罩住头和脸。
狱里幽暗,阴风阵阵刮,灯光昏惨,一路无声。齐晏跟随皇帝往前走,看到随侍打开粗锁,似乎意识到什么,心里渐渐揪起。
果然,走到最深的牢狱,他在黝黑铁栅中看见了那袭长身玉立的身影,着一身赭衣囚服,依旧亭亭如岳,像堕在泥中的鹤。远远望见这样的场面,齐晏倒吸了一口气,忽然抓住了父皇的袖角。
皇帝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没有显露行迹,问话的是廷尉卿。
他隐隐听见一句:“……是我有意。”
一个黑暗的秘密在六岁稚子眼前展开,像一条盘旋的毒蛇,携着危险致命的毒液,斑斓耀目的颜色又吸引人靠近。
齐晏屏住呼吸,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
徐望烟娓娓动听的嗓音,像暖玉,像流水。临此,还悠悠然道:“自然,会稽王还小,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为何不能克复王典?为何不效周公分封天下?天子穆穆武威,既受天命驭天下,只要政清人和,又何惧诸侯?定要斩尽杀绝,是心中恐惧么?”
“……没有人指示我。”
“不是,我不认识他。”
齐晏感觉,像是有一把冰作的刀刃,随着他的一字一句从脑袋里插进去,凉意顺脊柱而下。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