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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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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龟儿,”她喃喃自语,“如今我也只能庇护庇护你了。”

她站在那里,继续等。

这里离栖凤宫不远,远眺下去,能看到地势微低的温泉宫,西边那条路,就是萧盈每次来看太尉会走的那条。明绰自己并不愿意见太尉,也见不到陛下。她今天站在这里,是受了皇后之命。

不错,谢星娥也可以“命”她了。

最开始知道太父要立谢星娥为后的时候,明绰只是觉得荒唐,始终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可是旨意下来了还不到两个月,大婚就办了——与其说是大婚,不如说是一场任命的仪典,谢星娥盛装打扮,只是接了个旨,受了册封,然后接进了栖凤宫,据说从头到尾萧盈甚至没有出现过。

东乡公主本该去拜新皇后,但因为她也接近于被软禁在昭澜宫,所以并未前往。直到谢星娥出现在昭澜宫,喝退了试图阻止的执金吾卫,明绰才第一次有了她是皇后的实感。

这个皇后谢星娥做得很开心。宫里嘛,她自小就是来习惯的,也没有多少新嫁娘离家的恐惧和不适。从前她就喜欢跟着明绰,借她长公主的威风,如今不必借了,她自己就是大雍最威风的女子。她想去看姑母就看姑母,想让东乡公主自由就可以让东乡公主自由,做了皇后,是谢星娥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谢星娥红着脸偷偷告诉表姐,她竟然真的嫁给了自小仰慕的人,就像梦一样。

明绰很惊讶她对萧盈竟然也是有情的,她一开始以为谢星娥是因为嫁了萧盈才要对“丈夫”有情。可她这样一说,明绰便想起来,当时萧盈断了含清宫的课业去校场骑射,确实是谢星娥提出来要去看他,所有的女子都去看袁煦的时候,谢星娥也说过,“陛下比嫖姚都尉更好看”。

可是萧盈并不理睬她。谢星娥去含清宫见他,萧盈态度不冷不热,嫌她吵得很,扰他公务。谢星娥跟庾夫人哭诉,庾夫人只说她还太小了,等她来了月事,与陛下同房做了夫妻就好。谢星娥便整日发急,别家的贵女十二三岁都已来了月事,偏她这样晚。这种烦恼无处可诉,庾夫人又不日日进宫,只好全都倒给表姐听。她常央求表姐想想办法,若是看见了陛下,就跟他说两句话,让他来栖凤宫看看。

明绰每每见过表妹,心里都是五味杂陈。她该嫉妒吗?还是该恨谁呢?谢星娥什么都不知道,平常父母长辈聊的什么闲言碎语都往耳朵里听,唯独萧盈的身世,成了朝中的禁忌,无人敢议,她竟无从得知。她只以为,姑母被软禁是因为她不肯放权,等把性子磨一磨,以后还是一家人。

她也不知道明绰被关入昭澜宫的那些长夜是怎么度过的,不知道她在那些夜晚里如何一遍遍推演不同的结局,不知道她在想起自己曾说过“不会责怪皇兄心狠”的时候翻涌起怎样的酸涩。

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没有责怪萧盈。她心里也认同宋夫人,萧盈只能投靠太尉,先从太后的钳制里松脱出来,才有命跟谢郯再斗。而太尉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同意废去太后的权位的同时,又塞了一个谢星娥来做他的皇后。大雍帝后同尊,皇后同样有权任免官员、调动军队,谢郯要保证,即使他死了,谢氏下一代仍是压在萧盈头上的一座大山。

萧盈的苦衷明绰全都明白。可是怨恨和爱意一样,在暗处见风就长。她对皇兄有多少无法言说的爱意,就有多少更无法言说的怨恨。最开始是她见不到他,后来,变成了她不愿意见他。

至少,谢星娥解了昭澜宫的禁,还能时时带她去看望母后。方才她们在上阳宫外面等了会儿,谢聿出来以后跟她们说了两句话。舅舅说乌兰徵已在西海大捷,大概很快就要筹备送公主出嫁的事宜了。说得谢星娥万般不舍,好像她明天就要走了。

现在她站在路边,和躲在她阴影里小龟儿一起等着。每一刻都想着要转身就走,可是脚下却生了根,心里有个声音说着,再等等,再等等。

天子的辇舆果然出现在了温泉宫的西侧,明绰远远地看见了他的侧脸。明绰还没有决定好她应该怎么做,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快,突然招了招手,扬声道:“皇兄!”

辇舆立刻停了,萧盈猛地转过脸来,远远看见是她,竟然也不叫他们掉头,而是自己从辇舆上下来,小跑着走了过来。这中间有一段小坡,明绰看着他爬上来,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萧盈跑得飞快,任之在后面跟着,跟得气喘吁吁,他也没有等一等的意思。可是真到了明绰面前,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明绰看。这还是太后被软禁以后他们第一次相见,明绰全身都在用力

,绷着一股劲儿,好像只要这样,她就不会掉眼泪了。

然后萧盈看着她,突然道:“长高了。”

明绰突然笑了一声,伸手想掩住,却没有来得及阻止掉了两滴眼泪。她马上把脸转开,仓促地擦掉。

任之终于跟上了:“长……长公主。”

萧盈不理他:“你怎么在这儿?”

“东乡正要去栖凤宫看看皇后。”明绰尽职尽责地把谢星娥要她做的事做了,“皇兄什么时候有空,也去看看阿嫂?”

萧盈好像被那句“阿嫂”狠狠地刺了一下,但明绰假装没看见。好一会儿,萧盈轻声道:“去和太父通报一声,朕先去看看皇后。”

任之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跟他说话,直到萧盈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他才慌忙“喏”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下去通报,还是该跟着陛下。于是萧盈又说了一句:“朕和长公主去就行了,不必跟着。”

任之只好应了一声,下去了。明绰垂着头,也不说话。等任之走远了,只自己转头闷走,萧盈的脚步声就跟在她身后,她也没有回头。走了几步,却又绕开了栖凤宫的正门,绕着墙根走到后院处。萧盈也不发问,只无声跟着。一直走到没人的小库房,明绰打开门走进去,示意萧盈进来,然后关上房门。还未等她把门关严实,萧盈已经转过她的肩膀,一下子把人抱进了怀里。

她是长高了一点儿,从前萧盈把她拥进怀里,她正好能贴在他的胸口,如今也能从他肩头露出眼睛了。明绰的手环到他背后,狠狠地在他肩上打了两下,萧盈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萧盈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过不怪朕。”

他还委屈上了。明绰又气又急,愤愤地又打。虽不说话,眼泪却一直掉。她打得太用力,已然不像是娇嗔撒娇,反而真像是以命相搏,萧盈不得不放开了她一点。明绰尤不解气,在他胸口又打。萧盈哑着嗓子叫了一句:“溦溦……”明绰也只当没听见,挣扎着,恨不得使尽全身的力气。母后被头风折磨得睡不着觉,被执金吾卫看得动弹不得的苦,她眼睁睁看着谢星娥在她面前满面红晕地说仰慕陛下的酸。她对萧盈所有的体谅、理解,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云烟,恨不得打痛他,让他也尝一尝,才能解心头万分之一的气。

萧盈沉默着受了半刻,然后突然控住了她两只手,往前逼近一步。明绰的背抵到了门上,下一刻,萧盈倾身过来,突然吻住了她。

明绰睁大眼睛,全身都僵住了。

萧盈贴近了一点儿,揽住了她的腰。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明绰一时连呼吸都静止住,只看到萧盈的眼睫近在咫尺,轻轻颤动。他身上的气息好近,带着熏香的好闻,却没有了她所习惯的那股药味——这是一件好事,然而这味道却让她觉得陌生,好像那个作为皇兄的萧盈确实是不存在了。他在宣告他们之间和兄妹之情截然不同的东西,耐心厮磨,一寸一厘地撬开她的防守。

明绰忽然齿尖用力,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下去。但是这也没有让萧盈退开,他反而更近了一步,揽着她腰的手更紧。她所有的呼吸全都被攫取,发着颤,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直到萧盈终于肯放开她的唇,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流连着,又去吻她颊上未干的泪。

“对不起。”萧盈的声音很轻,明绰分不清他是在为了什么道歉。

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想把母后怎么样?软禁到死吗?”

萧盈贴着她的脸颊:“之后,朕会送她出宫。”

明绰抬起头:“之后?”

萧盈没有解释,但明绰已经明白了。谢郯死之后,诸事已定之后,他大权在握之后。可是这真的可行吗?只要谢星娥还在宫中做皇后,谢家权势不倒,谢拂霜就有可能联络朝臣,再策划反扑。她会固执地做萧盈的眼中刺,肉中钉……要么,他说的是,把谢家连根拔起,废了谢星娥之后?可是那怎么听都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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