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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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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了一下,不敢去碰,轻声问:“你这些……是被人伤到的吗?”

晏绝默然地凝望着她,乌黑的眼睛里不经意漾开一丝丝涟漪,仿佛盛放的流光。

傅苒说出口的时候,其实觉得他应该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也很正常,她原本不轻易探寻别人的秘密,但他很快就回答了:“不是。”

晏绝的目光回避了她充满惊讶的神色,落到交错的陈年伤痕上:“……这是我自己伤的。”

他清晰地看见,这一瞬间,女孩脸上浮现出柔软的怜惜。

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想要探寻他为什么要自伤,或许是不想提起那些显而易见不怎么愉快的过往。

然而,只有他知道,太后是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伤害他的。

他一直明白太后不喜欢他,但并非使用这种方式。

太后只是要他反省,要他思过,思过一切不合她心意的错处。

所以他幼年时,几乎每过几天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受罚。

因为太后有令,找不出理由,负责照看他的宫人就得自己挨板子,所以他们往往会自己想方设法去罗织各种罪名:性情阴沉,礼仪失端,功课错漏……反正只要存心挑剔,一个人身上总能找出数不清的罪状。

那些罪名里最严重的,却最不能提起的,其实是见到父亲。

太后不愿他与父亲碰面,只要知道了,他那天一定少不了杖笞和禁闭。虽然太后每次找的都是别的由头,但他很早就领悟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

实际上,他本来也很少见到父亲,哪怕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他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只有暴戾的脾气、极端的嗜酒,以及醉后动辄杀戮的恐怖,御前近侍人人自危,在最后的那几年尤甚。

何况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受宠的孩子。

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出生后,也没有多少被在意的价值,所以每当父亲来宫中探望当时还是太子的长兄时,太后常常会找缘由把他支开,只留长兄在场。

只有那么一回,他借故拖延得久了些,偏巧当天,向来对他视若无睹的父亲,居然破天荒地从太子身上分了个眼神给他,好像才惊觉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或许是喝醉了,又或许是对这个新发现很不满意,先帝对着他的胸口踢了一脚,见到他踉跄不稳,更是动了肝火,当场就竖起眉头,大发脾气。

“谁叫你低着脑袋畏畏缩缩的,看着像什么样子!我们晏家先祖,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我把头抬起来!再让朕看见一次这副丧气模样,当心打断你的腿!”

训斥、贬低和责罚,对他来说都是生活中的常态。

但过去的那些,却来自于母后,内容更是截然相反的。

从很小的时候,母后就一直严厉地告诫他,君威不可直视,禁止他仰面正视父亲。

尽管他那时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子就可以,但孩童的早慧已经令他敏感地觉察到,自己不该在这时说什么。

因为凡先帝盛怒的时候,从宫婢到内侍,每个人都吓得面无人色,殿内马上乌泱泱跪了一地。

只有苏太后算是镇定,很快使了眼色,叫宫人奉上温热的解酒汤,又婉言劝慰道:“这孩子年纪小没经过事,怕是被陛下的威严吓着了,让他留在此处反倒扰了陛下与太子说话,还是让保母先领他下去歇息吧。”

很快,保母战战兢兢地上前,把他带离了风暴的中心。

除了这回短暂的,让他又被太后关了几天禁闭的见面以外,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父亲的面容了。

只有最后一次……他几乎差一点就见到了。

那是华阳长公主。

是姑母让他去见的。

他知道这会让太后震怒,然而他对姑母的话永远言听计从,不管姑母让他做什么,他只会心甘情愿地遵照她的指示。

杖笞也好,禁闭也好,都没有姑母多笑一笑重要。

“好孩子,听话的好孩子。”华阳长公主抚摸着他的脸,果真咯咯地笑起来,即便那笑容里带有一丝凄惘的寒意,“来吧,让他好好看清楚他的儿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可就在先帝仪仗将要到来的那一刻,华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了,仿佛精致的瓷器毫无预兆地碎裂。她眼神一冷,猛地把他狠狠向外推搡开去。

“滚出去!”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惹怒姑母的举动,也没有人给他解释,姑母一声令下,宫人们便已经纷纷上前把他架离。

太后责罚他,总要他一条条历数自己的罪状,而姑母不同。

她从不解释,她的喜怒无常如同夏日的骤雨,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降下雷霆,变幻莫测,从不告诉他究竟错在了哪里。

可他还是最喜欢姑母,因为只有她看他的眼神里,才会于死寂中偶尔出现一种鲜活的感情。那种感情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但却让人渴望。

就算他都已经想不起来,最初见到姑母的时候,她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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