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第1页)
街上请来的大夫先到府中,已经给乔氏诊过脉。
跟着虞思来到府中的太医并不傲慢,他认真听着同仁对脉象的看法,又谨慎地上前去复查。
床榻上,乔氏安静地闭着眼睛,她面色憔悴,两颊却有病态的潮红——她比较从前瘦了许多,虞思感觉到眼前的乔氏些许陌生。
她看着乔氏,心里在胡乱想着许多不合时宜的事情。
屋子里面众人面上显露着紧张和害怕。
她心里却想起那古文篇章中那尤为著名的黄泉相见母子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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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她问父亲,姜氏与庄公为何会那么轻易便相互原谅?
她不信庄公对姜氏的芥蒂只在黄泉相见时候便消失殆尽,也不信姜氏便再也不对自己的长子心生怨怼。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是何等惺惺作态的虚伪。
父亲便笑着向她道,孝道如此,庄公不能做不孝子,姜氏是他的母亲。
她道,可这母亲偏心至此,这么偏心的母亲,不如没有。
父亲敲着她的头笑说她大逆不道,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道,等你长大便明白了。
她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当年参悟不透的那些所谓道理。
她若是将来要在朝堂上继续站立下去,此时此刻她便应当跪地大哭,割下心头肉肉作药引,只求母亲能活过来,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也好。
最好是哭得死去活来,最好是也能晕厥过去,叫所有人慌乱动容一同悲伤。
诚然虚伪,当然做作。
因为早已无关感情,早已失去期盼,故而所剩只有利益得失。
庄公早已不把母亲和弟弟当做亲人,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权力,史官看得透彻,篇章名目便已经表明其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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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谨慎地给乔氏诊脉之后,起身向她道:“或者可行针,令夫人先苏醒过来。”他一面说,一面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或用艾灸亦可。”
虞思再次看向了乔氏,思绪茫茫之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冷淡到有些可怕——她几乎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怪物了。
她道:“便行针吧!我就在此处看着,是好是坏,我都不会怪罪大人。”顿了顿,她又看向了先头请来的大夫还有屋子里面众多下人,“夫人自从鲜卑回来一直身体不好,这并非你们伺候不力,而是虞衡作孽。我只恨当日没能把虞衡碎尸万段。”
说着,她闭了闭眼睛,又拿长长的袖子按了按眼角。
屋子里面的气氛突然一松,先前的紧张害怕一扫而空,变作了与她一致的悲愤和不平。
她请太医上前去为乔氏行针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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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厌恶她自己——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那时离开平城去往京城的路上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与父兄在阴间团聚,或者做一只孤魂野鬼飘荡在世上。
她不必强行把仇恨全部咽下忍耐。
她不必假惺惺地做出孝女的模样。
她宁愿自己变成鬼,变成一只爱憎分明的鬼,而不是麻木的只用利益得失来权衡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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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太医的医术的确高明,行针不久,乔氏便止住抽搐,呼吸平复,连面色都和缓,接着便睁开眼睛。
她似乎惊讶屋子里面有这样多的人,她很快便把目光投向了虞思。
虞思也看着她。
她从乔氏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与疑惑,然后是恐惧与瑟缩。
她不禁想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
“下官再给夫人开一剂安神的汤药,用过之后便应当会好起来。”太医站起身,到一旁接过了下人递上的纸笔,写下了药方。
屋子里面其他的人面上露出了欣喜的模样,他们迅速安静地退到门外,留下虞思与乔氏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