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第1页)
如果说程菡曾经的人生是“深思熟虑”的典范,做任何事都在计划之中,那么今晚,她叛逆的灵魂终于开始得以生长。
深夜,准确说是凌晨。
巨大的机翼乘着风破开云层,透过舷窗望去,繁华的夜景变成星星点点的光匍匐在脚下,直至越来越远,她内心那股夹杂着不可思议的畅快稍稍平稳了些,但大脑依旧在兴奋地回味着这一路。
当时她和李恩说自己不想回去,李恩问她想去哪,她回答想回北京,任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句随口说的玩笑话,可他似乎听出她藏在无关紧要的语气里的情绪。
他轻轻拢了拢她被风吹起的发梢说“好”。
尽管程菡已经习惯了他总会答应自己各种要求,那一刻,她还是觉得震惊,很快,她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或许在今晚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想落泪了。
说她自恋也好,她就是知道他这次是为何而来,能感受到他小心再小心地贴近她内心无人知晓的裂缝,然后尝试温柔细致地抚平。
幸好今夜的风很大,不至于让她的眼泪真的砸落,她抵着他手臂平复完心情,接下来是出发前的准备。
他查了今晚的机票,有中转的航班,确认她现在就想出发,他回酒店收拾行李,收拾完,陪她回去,在楼下等她。
谢秋和程雅舒还在老家,程国兵出车去了,家里空无一人。其实就算他们在家,对她突然要走的行为也不会多加干涉,他们大概只会惊讶一下,等待她随便说出一个要走的理由,然后配合又敷衍地“哦”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所以他们不在家更好。
她行李不多,十来分钟就整理完,提着行李奔下楼,那道身影安静而温柔地等待着,她将自己的行李箱交给他,他一并牵住她的手。
就让他们乘着风私奔吧,在这个没有月色的情人节晚上。
风声在耳边远去,幻化成一张毛毯,柔软地搭上她的腿。
她抬起头,对上少年认真注视的目光。
“要不要睡一会儿?”他轻声问。
程菡摇摇头,窥见他眼底泛红的血丝,拎起毛毯展开盖到他身上:“我觉得应该睡觉的是你。”
“我——”
“快闭上眼睛。”她故意压着声音命令。李恩无奈地笑了笑,配合她的命令。
呼吸声轻轻地洒落在安静的机舱里,程菡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寐,扭过头去继续看窗外,窗外现在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飘忽朦胧的一片,但她有太多情绪需要安放。
她的不甘,失望,痛苦,再到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的无可奈何,从小她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不是物质条件上的贫瘠,而是为什么她不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小孩对父母的依赖或许远超过大人的想象,尤其是对母亲的依赖,她那时内心的唯一的期盼就是谢秋能回来天天陪在她身边。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她似懂非懂大人要在外面赚钱养家,她也慢慢从内心去接受谢秋没办法陪伴她的事实,可是再后来,谢秋生了一个妹妹,那个妹妹没有像她一样被留在老家。
她这时候已经懂事了,也能感受到难过的滋味。
亲戚们都说因为妹妹太小,离开母亲无法照顾,等长大就好了,她心有不甘,但还是逼迫着自己接受这种“自我牺牲”。
当然,她对谢秋还是抱有期待的,如果说一个人生命里最期待的一份爱,大部分人期待的大概都是父母的爱,这也是孩子来到世上获得的第一份浓烈的爱。
可人生不只有得偿所愿,更多时候是事与愿违。谢秋和程国兵带着妹妹回老家发展,她满心期待以后可以一家人一起生活,可他们没有把她接到身边的意思,依旧留她在乡镇读书生活。
她内心是充满愤怒和不理解的。
为什么呢?
明明她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对待程雅舒那样对待她?
别看她表面一副冷静淡然的样子,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在内心反复拷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或许早就有答案了。
只不过要一个孩子接受父母不爱自己是一件挺残忍的事,她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安慰自己是他们那一辈人不擅长表达爱。
可爱这种东西,即使嘴上不表达,也会从一举一动里显露出来。尤其是有了兄弟姐妹的对比,就更加残酷,程国兵还好,他自私懒怠,不工作的时间就在家睡觉看手机,或者去小区棋牌室看人打牌和人闲扯,对两个孩子都不闻不问,谢秋就不同了。
她似乎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全部倾注到了程雅舒一个人身上,小到穿衣吃饭,大到学习生病,她没有一件事不操心。程雅舒一顿饭吃少了,她担心营养跟不上,程雅舒一个人跑出去玩,她担心被骗被拐,程雅舒字写得不好,她替程雅舒报书法班,程雅舒和同学吵架,她立马去学校了解情况生怕她被同学孤立。
那些细枝末节又无处不在的爱就像是藤蔓的尖刺,刺破了她装糊涂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