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昨(第1页)
江月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了内堂。
她转过内堂落地的厚重雕花屏风,外间那几道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探究目光才被彻底搁在了外头。
暮色溶金,窗外竹影婆娑,几道灿金色的斜晖穿窗而入,在紫檀案桌上留下大片耀眼的光影。
桌上一炉宁神香静静燃着,袅袅青烟飘飘忽忽散在浮尘轻舞的光柱中,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此间静谧安然,江月明陷在宽大的沉色圈椅中,面上神情比着来时松弛许多,但心跳的依旧和擂鼓似的咚咚作响。
张界……乱令……“失而复得”的老药罐子,昨日和血杀出的“斩”令,还有……
腕骨被滚烫指掌死死扣住,挣脱不得的恐惧与羞愤,昏沉颠倒,声嘶力竭的狼狈,还有……
江月明松开紧攥的袖沿,伸手将桌上燃着的香炉拉近许多,仔细闻了一闻,确认是静心解郁的宁神香无疑。
还有……
富闻谦衣袍上若有若无的草木花香。
她即使坐在此处,嗅着宁神香,也总觉得鼻尖无端嗅见那抹特殊的香味,气息清冽,回甘悠长。
“错觉,错觉!一定是昨日倒在他怀里留下的后遗症!”
她揉揉脸,重新靠回在圈椅中,将搅成乱麻的思绪强行拉回到一会儿该如何与富闻谦解释的措辞上。
他若是问其中缘由,她又该怎么回答才能合情合理,不引起怀疑呢?
她不想被他当个有病的疯子……
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时疯时醒的当朝宰辅。
她阖眸细思着,富闻谦步履沉稳,随后步入了内堂。他的目光沉静,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略显僵直的脊背,未置一词,径直行至窗边小几旁,执起温在炭炉上的洒蓝提梁壶。
一道澄澈茶汤注入洒蓝金纹的杯盏中,水声泠然,腾起的氤氲热气薄纱似的笼住了他俊朗的面容。
“喏,今日膳房新调的清凉茶,说是清火降燥,味道我还未来得及细尝,但瞧着里头配的茶料,应该不会太差。”
他将茶盏轻推至江月明面前,江月明含糊地道了声谢,却是未端起浅尝,任那盏凉茶端放在她眼前的案几上。
盏中涟漪微漾,她垂着眸,瞧见盏中清亮茶水映见她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富闻谦见她不语,亦不催促,在她对面的位子上撩袍落座,自取了一盏清茶浅尝。
两人对坐无言,内堂中一时静极,惟闻窗外鸣蜩嘒嘒。
过了片晌,富闻谦缓缓搁下茶盏,目光扫过她那张有几分苍白虚弱的面容,声音放地格外轻,“……身子还未大好,怎就想起出来乱跑了?”
江月明有些心虚,总不能说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看那份该死的“当斩令”副本,确认原件到底是不是她写的罢?
因得副本虽是当值的小吏依照原件誊写后,盖章归档,但临摹的字迹却是原件,足够判断那道当斩令是不是出自她的手笔。
江月明想了想,低声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毕竟此事因我而起,还有……昨日,多谢了。”
富闻谦抬眸,瞥见她眼中飞闪而过的窘迫,声音更是放得和缓,“同僚困厄,解围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
昨日的困窘狼狈,被他抱离南湖的暧昧尴尬都化作一句稀松平常的“同僚解围”,教她莫要急的像个炸毛麻雀到处乱蹦。
江月明知他的意思,会心一笑,心道他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已臻得化境,却还是忍不住揶揄,“富希成……你这话说的,本身就挺客气的。”
富闻谦原本正端着茶盏,将要再饮,听得此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将才话里的官腔,便也端杯而笑,可他只是轻轻一晃,茶盏中澄澈的茶水便洒了大半在桌上。
他慌忙起身找帕子擦拭,江月明却根本不去帮忙,而是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将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便扬扬眉毛,叹道:“哎呀,你看富大参知做贼心虚,这杯子里的茶水都看不过眼咯!”
富闻谦连忙摆手,“莫要取笑啦安隐,下次吃酒,富某先自罚三杯给你赔不是!”
“得了吧,富希成,”江月明笑着笼了袖子,身子靠在圈椅里,“莫说那些烈酒,只杏花楼的‘玉楼春’,一杯就能让你醉一宿。”
虽然她也至多喝三五杯,但比他强就成!
富闻谦闻言摇头轻笑,终于找着了帕子,拂袖将桌上泼出来的茶水擦干净。
“好啦,这凉茶喝着如何,还需我另加糖么?”
江月明立即抬手拒绝他递来的冰糖罐子,“这茶里淡竹叶,胎菊,甘草……搭配起来刚刚好,这次你冰糖加的也是恰到好处,上次险些把我甜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