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第6页)
“因为真正的爱。”妈妈只是说出了真心话,言辞都让明亮的灯光黯然失色。
“我真是不懂你的逻辑了。”村长眼看着从心境上挽留无果,转而谈及现实情况,“可是你的伤还没痊愈,我也不敢确定羊村是否已经把所有的狼都赶出了青青草原。还有一个血写的现实:几个月前草原边界的树林里有只羊丧命狼口。我想你也有所耳闻吧。”
妈妈赶忙闭了下眼睛,偷偷拭了伺机了几个月突然逃亡的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她凝聚起自己的情绪,回忆起当时的灰白飞血的蜃景,“几个月前,一对夫妇为了把孩子送到青青草原,提前打探了路线。在一个树林里,两只羊遭到了狼的袭击。丈夫为了保护妻子,和狼惨烈搏斗,最终牺牲狼口。孩子的妈妈逃回了家里,几个月后把孩子带到了青青草原,可不料又被狼追杀,最终被同胞所救。现在,这个妈妈站在你眼前,打算再去树林一遍。第三遍。不过这次是在夜间。”
村长愕然,上上下下地确认着眼前这只羊身上桀骜的毛发如磅礴盛开的雪莲。这似乎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来源于非生命也远高于生命的一部分,毫不卑躬屈膝、苟且求全。村长有生以来极少地又一次刹那感觉,他输了。爱这东西,比外边纷飞漫天的月光还要迷离,谁知道呢。
“好吧,那请带上这个。”村长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把手枪一样的东西,递给妈妈,“这是我最成功的发明之一——防狼手枪,它会自动识别物种,能够有选择性地对那些威胁羊的动物进行强力的打击。”
妈妈本不想接过去,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接过手枪,村长准不会放心让她上路。便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挥挥手,独自奔去了。只留下村长叹了口气,回屋熄了灯,赖倒在了床上。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个月光下狂奔的影子竟没有径直去村大门口,而是先回到了新房,让防狼手枪躺在了我的床头。
村门顶上的羊头标志沐浴着飞溅的月华之水,面无表情地观望着沉睡的万籁。但即使是这样静默也说不出那夜的沉郁了。只听见大门尖锐的“吱嘎”一声,紧接着迅速袭来的“吱当”一响,没有谁知道那只和到来时一样不带武器的羊又怎样干干净净地离去了,去了哪儿。
我只是知道,那夜很静。
(待续……)
上章说到,在到达羊村的次日晚上,妈妈就向村长辞别。假意收下防狼手枪后,她终于获得出村的准许,却又将手枪放在我的床头,不带武器就出了村,不知所踪。第二天,发现妈妈不见了的我又会怎样呢?请看:
第七章《照片里的妈妈》
银色的月辉震颤着呼吸,从冰冷无情的铁门上哆嗦着慢慢往下爬去。终于探到地面了,便哧溜躲到了每一粒沙土底下,胆战心惊地把目光挤上去、挤上去。羊村屋子脚下的地平线,那片毛棱棱的草地终于抛了光。远接天边的金色模模糊糊地一横,便悄悄托起了紧张得红了脸的朝阳,惹得后者着急地把光芒往四下一抛,又隐到大树背后去了。这光暗的迁徙,可真不同寻常。
窗子里透过来鲜红的光,直打在我酣眠的脸上,让我眼中粉红色的云彩更是染上一圈美丽的晕儿。一只小羊的手从里边探了出来,同样的美丽动人里更添一股花草的香气。我正扑上前去,可不料光晕登时变化,抓住的竟是一朵乌云,满身雷电衬着不怀好意的双目。我两腿一蹬,抻开双眼,惊恐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清醒过来。大清早的,这里居然完全没有光,只是热得心烦气躁。壁上挂钟又是“咔”一声,像是在极不情愿地应付自己的工作,数着每个荒唐白天后的黑夜,以及每个空乏黑夜后的白天。
我双手往床上略略按了按,直起身子来看看这密室一般挤得慌的房间。边上的被褥早已被掀开,只是妈妈的味道尚在——至于羊,早就是没影的了。唔,或许又是我起床迟了吧。我的目光踅来踅去,忽停在了床头。显眼的位置仰着一个新玩具,也便知道是妈妈特意为我准备的了。我一把抓过来,灵巧地跳下床去,又伸开双臂打了个大哈欠。走,去看看妈妈在哪儿。我顺手揪了一包饼干,雾也似地飘出了房门。
既然是大清早,想必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饭吧。某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展露了出来——我只是嚼着饼干,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香味,便毫不绕弯地向前边凑去,像是系上了一根引魂的绳索。虽说我赶往食物的步速并不慢,但是我还是总觉在赶往食堂的那条路上,饼干根本不够吸纳我的口水。
于是砰然撞开大门,把最后一块饼干往嘴里一扔,我就冲进了朋友之间,一步蹿上凳子,用目光迅速地掠过了桌上的早餐,像一个神箭手锁定了目标,径自出手,风卷残云。我不停地扭动身子,以便取到更远处的食物。嘴和手美妙地配合着,在空中织出美妙的弧线,把一只小羊饮食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顷刻间,我眼前只是杯盘狼藉,而每个盘子的底却又都光洁如镜。在被我这套吃了疯羊菇似的疯狂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朋友的目光中,我一屁股赖在了凳子上,一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嚼着残余在口中的一块蛋糕,一边含糊地咕哝着:“你们见到我妈妈了吗?”
“你说什么?”边上的铃铛清脆地在空气中甩开一道波澜,凝成了一个到处浮游、穿梭跳跃的问号,“没听清”这三个字分明利落地写在了每一只小羊脸上。
我着急用力地一咽,脸都发了紫,颤颤着差点没噎死。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强地换过一口气来,却早已满头大汗。可实在也没心情管这些了,我只是急着追问:“我说,你们见到我的妈妈没有?”
喜羊羊当即表态他今天早上还没看到过我的妈妈;沸羊羊皱了皱眉头,像是回忆了一会儿,也摆了摆手;美羊羊只是盯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想,她也许根本没来吃早饭。”喜羊羊大致领略了伙伴的意思,给出了推理的结论,“这有点奇怪。这是不利于身体的。她可能有些事情要先做。我们可以去找找看。”说罢,金色铃铛醒神地敲击一声,他早就双脚落在坚实的大地上了。
我赶忙翻了下凳子,地上的灰尘都溅到了扬起的口水巾上。当妈妈与我失散的境况摆在眼前时,我竟莫名其妙地有战斗力了。回响在记忆中的妈妈的鼓声,仿佛是为我擂响的战鼓,让我有精力搜查整个硕大羊村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不知道妈妈的下落,我是不会罢休的。我做了牛角尖地想着,目光充满希冀地献给了身边更熟悉羊村的三位朋友。
这时候才会诅咒原先高大繁复的建筑为何如此丛杂碍事;四通八达的小路也总是叫羊绕得头晕目眩,一不小心撞上从路另一边走过来的自己。我们一圈一圈地绕着弯,一步一步地靠近羊村中心,可说到底还是一无所获,更理不清这千头万绪。我像棵枯萎的小草一样蔫了,垂着头在阳光中听天由命地彳亍。地上全是羊蹄印,有大的,也有小的;有新印上去的,有边缘都淡褪的。可是天知道哪些脚印是妈妈的!他们带着我一圈圈不知疲倦地地兜着圈子,总之什么进展都没有了。
我又一次尝到了无助的苦味,失落地抬头,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面色从容的村长正拄着拐杖,往这边缓步走来,认真地环顾着羊村里群羊正常的运作。我用充满希望与乞求的目光盯着他,向他径直走去。这时他也看到我了,却见我目光里有些什么于他不好的东西,惊慌却故作从容地转身向羊村深处踱去。这我可不买账了,爆发出可怕的潜能,风也似地扑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村长的身体。
“村长——你知道我的妈妈去哪儿了吗?”我用渴求的眼神盯着村长的脸看,声音也比平时更加奶声奶气,“我找不到妈妈了!?”
村长被我这小魔头缠着,根本没有脱身之策,也便只好将就着转过身来。“你的妈妈去了哪儿,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认真地告诉我,忽瞟见我手里的新玩具,反常地忙问,“小懒,你手里的玩具是从哪里来的呀?”
“是昨晚妈妈放在床头给我的。”我漫不经心地咩呜道。
这一说可闹出什么事情来啦!村长突然面色发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羊命攸关的大事,拄着拐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又好像犯了什么得罪祖先的错,害怕被先人降罪责罚似的。当空的烈日炙烤着焦土气的大地,仿佛要扼杀所有奄奄一息的生机。我并不知道,他把自己当作饿狼传说的终结者了。
“村长怎么了?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见他这副模样,也慌张起来了,一连丢出了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村长擦了擦额上溢出来的冷汗,把神情整成了平静的模样。可不能让孩子担心了。“我刚刚被太阳烤昏了。”村长摸了摸我的脑袋,并不像开玩笑地告诉我,“妈妈会在几年后回来,又或许十几年,也不排除几十年的可能。”
然而村长的废话回答却被我的奇怪问题赶了个一哄而散。“那这和一万年相比,长吗?”我想起了纪元地上月光浸透那个怪异字符的背面,不禁好奇地发问。
“啊?那这只是眨眼间的事罢了。”村长的额上又渗出了几滴汗,这次倒不是因为太阳毒辣,而是因为一万年这个时间让他想到这么久之前的故事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祖灵,还会饶命吗?
“那就没事啦,我放心啦!”我喜出望外地收了手,自顾自地跑去和朋友们一起玩去了,只留村长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发愣。在三天前,在那个神秘的月夜,在那条浩荡向西狂奔的星河下边,妈妈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哪怕一万年。我相信给了我生命与同样鲜血的她,也像我一样,不会骗人。
燥热让时间不得不狂奔起来,霎时又见晚了。潜伏在沙粒下的月华一齐倒流飞天,又在天上拼凑出一个美丽圆满的月亮。更幸运的是,昨晚隐匿的群星还是不辜负我的期望,在天空中重现了。依旧是浩荡西流,把我紧紧围抱住。什么,都不再可怕了。我也终于大胆地在夜里独自回了屋,轻轻拿起那张照片,依旧伏在书桌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上面的爸爸身强力壮,把我托举在掌心;妈妈则还是像三天前那样温柔地笑着,只是乏了几句言语。既然你要先离开我一会儿,我就暂且认为你就活在这照片里吧。我没有哭,只是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向背景——那繁复的星空。你不在时,守着我的还会有强大无敌的祖灵,让我感到无比的安适。我让目光飞入外边越走越亮的星河,心躲在祖灵之间的光与影。
只是竟被我忽视了的,渺远而不清晰的地方,断断续续的狼嗥声传递者莫名的兴奋,在月的光里织成了秘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