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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知砚的指尖在尸体颈间微微一顿,神色复杂地望向薛南星,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说!”景瑄帝的声音如寒铁坠地。
魏知砚缓缓直起身,喉结滚动了一下,“陛下,从扼痕的间距和指节形状来看……”他声音沉了沉,“应是成年男子无疑。”
殿内烛火猛地一晃,映得景瑄帝的面容阴晴不定。他面色骤然阴沉,“来人,即刻让乘渊来见朕。”
“传昭王殿下觐见——”随着张公公一声传唱落地。
魏明德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按律驸马遇害当由大理寺主审,影卫司协查取证,刑部复核。只是……”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如今这三司权柄,皆系于昭王殿下一身。”
话虽含蓄,可话中意思已然明了,最该负责查案的三大衙门,偏偏都由眼下唯一的嫌疑人执掌。
景瑄帝眸色一沉,“是朕这些年太过纵容,让他忘了君臣本分。”转头对张公公道:“传朕指令,此案交由京兆府去查,有任何进展,由京兆府少尹魏知砚直接向朕禀报。”一顿,声音更沉几分,“他旧疾复发,暂居蓬莱阁静养,无朕手谕,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陛下!”薛南星突然跪地叩首,“民女敢以性命担保,绝非昭王所为!民女亲眼见王爷从容离殿,还与民女交谈。若真行凶杀人,岂会如此镇定?再者……”她抬起脸,眼中闪着锐光,“以王爷的身手,若要取驸马性命,徒手便可扼毙,何须多此一举用钗行刺?”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景瑄帝负手而立,沉默如山。
魏明德悠悠地看向薛南星,捋须轻叹,“南星啊,你与昭王相识日短,不知他素来杀伐决断。当年北境平叛,他谈笑间便能屠一城百姓。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你看不透也是自然。”
“可是……”刚要辩驳,忽觉不妥,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不对,今晚的一切都太巧合了。
魏明德字字诛心,分明是想要坐实陆乘渊的罪名。无论蒋昀的死是否与他有关,若此刻说出尸体上的疑点,难保他不会暗中销毁证据。
景瑄帝目光如炬,缓缓落在她身上,“南星,你可还有话要说?”
薛南星倏然回神,郑重跪拜,“陛下容禀,发现尸首时民女就在现场,且民女通晓验尸之术。恳请圣上恩准,让民女详细查验驸马尸身。”
不等景瑄帝发话,魏明德先温声道:“南星,有知砚查办此案,你还不放心吗?”
“南星。”景瑄帝语气虽缓却不容置疑,“你如今身份不同,验尸这等事不该再沾手。此案朕自会命最好的仵作彻查。”
“可是陛下……”
“够了。”景瑄帝拂袖,“不必再说了。今日你们姐妹受惊不小,早些回府歇息吧。”
薛南星跪地不动,只将头埋得更深了。
薛茹心似察觉气氛不对,上前扶住薛南星的手臂,轻声劝道:“姐姐,王爷面圣后自会向陛下陈情,眼下若再坚持,反倒徒惹圣怒。不如先回府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四个字说来轻巧,可验尸之事最忌耽搁,每拖延一刻,关键证据便可能消逝一分。所谓“最好的仵作”,谁知何时能到,又是何人皆不可知。眼下尸体就在眼前,要她袖手旁观,实难从命。
薛南星不为所动,朝地上重重叩首,“陛下明鉴!民女并非不信任魏大人,只是验尸讲究时效。民女曾随外祖父验尸不下百具,深知尸伤初验最是要紧,稍迟则变。驸马颈间扼痕初现,正是勘验最佳时机。恳请陛下准民女先行初验,待仵作到场,必当将所见如实转达。”
少女的倔强坚韧落入帝王深不见底的眸中。景瑄帝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底锋芒黯淡下来,然而只一瞬,这暗色便凝成更冷的寒霜,“知砚,送南星回府。”
一道寒声落下。
薛南星倏然抬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陛下?!”
“南星……”魏知砚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再驳。
薛南星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
他负手端立,如刀削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然而周身散发的威严足以让人心头一震。
只这一眼,她便确认了,她如何再怎么争取都没用了。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而并非昨日那个和善可亲的,与她在御书房论“决而不绝”的温和长者。
或许这才是君王真正的样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劈进脑海:难道皇上已经知晓陆将军亲笔信函的存在?若圣上认定此信能揭露当年秘辛,那么对陆乘渊的猜忌便再难消弭。她从不怀疑帝王对陆乘渊的愧疚与怜惜,但她更不能忽视一个君王对自己皇位的在意。
她竟险些忘了,眼前这位勤政爱民的君主,亦是当年手刃兄长,不惜引狼入室与敌国串通的勤王。伴君如伴虎,帝王的疑心谁都不敢赌。
若让他知晓这封可能令陆乘渊倒戈的信件存在,最稳妥的做法,便是在局势失控前,先削去陆乘渊的权柄。
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她不确定是蒋昀还是魏明德暗中挑拨,但几乎可以确信,她不能再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景瑄帝能保住陆乘渊了。
薛南星终是不再言语,伏地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