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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跟着陆乘渊上了马车,她才从怀中掏出一本检尸手札,翻出几页检尸格目,垂首低眉地双手呈上,“王爷,这是检尸格目,请王爷过目。”

陆乘渊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身上,尔后几不可察地沉了一口气,接过检尸格目,不紧不慢翻阅起来。手中的检尸格目一如修觉寺所见那份,由过程到结果皆是记录详尽,条理清晰,属实是用了一番心思。

他这才转头去看薛南星,见她态度谦卑,言语间的戾气不觉减了几分,“说吧,有何疑点?”

薛南星悄悄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抬眸道,“回王爷,死者死因无疑,确系由望月阁坠落致死。但有几点草民想不明白。”

“人落下时,在场众人包括草民都曾听到他的惊叫声,声音凄厉可怖,绝非自愿,可尸体表面却无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草民不禁怀疑,他是被人下了迷药,将醒未醒时,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横抱扔下楼。”

“合理。”陆乘渊合上手中的检尸格目,问道:“能验出是何种迷药,何时所下吗?”

薛南星回道:“时间倒是能推出个大概。宋世子说过,望月阁已锁了两日。从尸状来看,死者胃内无误,器脏绝有脱水,确实符合两日不曾饮水进食的尸状。因而,只可能他进去前就已经被下了药,否则在如此极端情形下,不可能不挣扎呼救。”

她眉心蹙了蹙,接着道:“至于是何迷药,暂无头绪。剖验尸体咽喉及肺腑,察其性状,只能检出毒药以及残留的迷药。死者掉落时仍活着,换言之,即便是中过迷药,也已经过了药效,无法验出。且寻常迷药,如沸麻散、醉鱼草的药效均无法持续两日,除非凶手在这两日掐着时辰不断下药,但这样也太过显眼。”

“彼时望月楼人多手杂,即便西楼的厢房都已上锁,也难免不会有人好奇上楼。只有诗会开始时,才不会有人留意到楼上。因此,凶手只能趁着诗会行凶,并且动手前尽量避免多次上楼惹人注意。”

提及此,薛南星神色凝重道:“草民猜想,凶手是用了一种药效持久的迷药。不仅如此,他对时辰的把握更是精妙,能在死者体内迷药刚刚失效,人还处于混沌中的瞬间,将其扔下楼。倘若醒的早了,死者长时间滴水未进,定会挣扎求水,难免闹出动静。若是晚了,诗会

结束前便等不到死者体内迷药失效。”

陆乘渊听罢,默然片刻,眸色倏然沉了几分,“他用的是押不庐。”

薛南星面露惊诧,她验尸多年,也曾读过不少医书古籍,却从未停过“押不庐”之名。

“押不庐是产自苗域的迷药,有催眠麻醉之效,在苗域一带常作止痛之用。服药者会全身麻痹,失去知觉,呼吸脉搏亦会变得极为微弱。药量控制得当,甚至能做假死回生之用。”陆乘渊略微停顿,接着道:“倘若要在特定时辰醒,只需稍稍加大剂量,再提前喂服解药即可。”

“如此说来,凶手只需在这两日拿到钥匙,算好时辰后,潜进望月阁内喂服解药就行,那持有钥匙的人便是本案的关键。”薛南星恍悟,想起陆乘渊昨夜已吩咐人去寻那管事和宋世子舅父,该是很快就能有结果。

陆乘渊颔首,“但此药不易得,本王对他二人的供词并未抱太大期望。”

“可是,不应该越难得到,指向就越清晰吗?”薛南星反问。

“此药由苗域奇草押不芦所制。押不芦稀有,生长于地下数丈深,其形似人,全身含毒,触之者立毙,采之极为危险,制药之法更是吊诡。七年前苗域平定后,圣上便已下令禁用。”陆乘渊若有所思,眸色渐渐幽凉,沉声道:“不过整个大晋,倒是有一人得了圣上特许,可用此物为药引。”

薛南星双眸微亮,“是谁?”

陆乘渊默了一默,缓缓吐出两个字:“本王。”

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昭王身上,也难怪他对此药如此了解。薛南星不假思索,“既是如此,王爷能否想到有谁会刻意用此药来诬陷您?”她问的极快,不带有一瞬的犹疑。

陆乘渊忽然乜眼看她,眼底似有一丝意外,却又很快恢复淡漠,“诬陷本王倒不至于。这世上知道本王用此药的,除了皇上和太后,都已经死了。”

死、死了……薛南星听罢,只觉这话非别有深意,心中突突一跳。这人将如此大的秘密说予她听是为何意,莫非是在暗示她已是将死之人?一股寒意爬满全身,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嘀咕,“当真是大可不必相告。”

“你放心,案子查清前,你还死不了。”陆乘渊悠悠开口。

此人提及“死”字还真是轻描淡写。

薛南星只觉脖颈的刀又架得近了些,不由咽了咽嗓子,腆着脸道:“王爷英明,若是以此诬陷王爷,岂非暴露了他自己知道药性?想必此人是从别处得了这药。”她眸光一转,“既是禁药,宫中会否还存着一些?”

陆乘渊懒得看她皮笑肉不笑的嘴角,颔首道:“有倒是有。”后头仿佛还有半句,但他未再说下去。

薛南星虽心生疑虑,可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不再多问,方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双手呈上,“王爷,尸体背部还发现了几个怪异的青紫斑块,大小均一,间距相等,应是死前按压造成,草民却想不到是何物。王爷博闻强识,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陆乘渊取过图纸,端详片刻,眉心微蹙,“或许去了便知。”

“去哪?”薛南星疑惑,侧目透过帘隙望了望外头,原来不觉间,马车已驶出皇城。

“你不是想知道死者身份吗?”陆乘渊从角几上的一堆文书中,抽出两张画像递给薛南星。

薛南星接过画像——一张容长脸,细长眉眼,宽嘴直鼻,左下巴有黑痣,另一张则是大眼直鼻,没了黑痣,与死者易容后的模样一般无二。她瞬间明白过来,“是死者?所以此人常以两副面容示人?”

“准确来说是三副,抑或是很多副。”指节漫不经心地角几上叩着。

“一副是去龙门县的模样,一副是平日在京城的模样,最后一副则是死前去望月楼的模样。”薛南星接过话头,随即又问道:“王爷说还有很多副是何意?”

陆乘渊未直接应她的话,只道:“此人在禹州一直以户部郎中自称。今年年关过后,户部确实换过一批人,禹州知州胡文广见他持有官印,只当是新上任的。加之胡文广见他问的不过是一名普通工匠,又并不知晓那工匠身上背着案子,便未曾对他的身份起疑。”

“那他的官印又是从何而来?”薛南星略一思忖,自问自答道:“不过官印可以造假。虽然知州与户部郎中品阶一样,可地方官员向来怕得罪京官,既然胡知州不曾怀疑他,自然也不会细验他的官印。”

陆乘渊轻笑,“你倒是懂些官场人情。”

明明是赞许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儿。

薛南星勉强勾了勾唇角,又问道:“所以此行是去死者家宅?”

“既是家宅……也是上值之地。”陆乘渊手上的动作停下,又再阖上双目,呼吸却不似昨夜那样平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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