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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琅没有难过,这种事情从父亲入狱那一天就开始了,他早已习惯。
他不怪他们。毕竟,自己现在的情况,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任谁摊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避之不及。
说起来,当初父亲入狱后,很多亲戚都断绝了往来。只有舅舅还愿意出面周旋,并把自己接到家中暂住。虽然其中有姥爷的嘱托,但对于那时的沈琅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帮助了。
这两年沈琅也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不给舅舅一家添麻烦。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外面。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更何况,舅妈说的确实没错。
自姥爷去世后,郎家的衰落便不可避免。从曾经富丽堂皇的别墅,搬到如今逼仄老旧的单元楼,从锦衣玉食到精打细算。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足够辛苦。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多一个人,无疑又是一份额外的负担。
屋内争吵声已经平息了一会儿,沈琅才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居家衣物的女人打开了门,脸上的疲惫未消退几分。她看见沈琅站在门前,眼里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回来了。”
沈琅微微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嗯。”步履稳重地迈进玄关,他弯下腰脱鞋,将布满灰尘的球鞋整齐摆好。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又沉闷的氛围。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缓慢地直起腰来,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尽量自然些。
随后,他抬起眼睛看向夫妻二人,浮现出一个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释然的笑容:“舅舅、舅妈,我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包吃住,我准备搬过去住。”
舅妈听到这句话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从厨房端水出来时脚步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没说话,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而沙发上的舅舅则放下手机,愣了一下后开口问道:“全职?那你……上学怎么办?”
“我可以先辍学,”沈琅顺势回答,近乎随意似的开口,“空闲时间还能自学高考,到时候再看情况。”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出口时嗓子有多干涩。
舅舅沉默了许久,他没有追问是什么样的工作,也没有去深究更多事情,只是叹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行吧,你决定就好。”
那一声叹息里包含太多东西,有无奈,也有解脱。
“谢谢您。那我去收拾东西。”沈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这句话时语调轻快,好像真的已经安排妥当。
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空间狭小仅有的一张窄床和摆放凌乱的课本。他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然后低头拉开抽屉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一边收拾,他一边想,这样最好。如果直接说要搬出去,他们一定会觉得愧疚;但若告诉他们自己有地方可去,就不会再多虑,也不会再为难。
唯有他用力按住书包拉链时微颤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些望而却步的情感——
夜色笼罩了城市,昏暗的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从一家店铺走出来,又推开下一家的门。
这是今晚的第几家了?沈琅已经记不清了。他沿着街道走过一家又一家店铺,从快餐店到服装店,从奶茶店到网吧。就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都因为最近的案件而不再通宵营业,没有一家能够提供住宿的地方。
穿过几条街道后,沈琅走进了空荡的公园终于停下,将背包放到长椅上歇息。他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打开手机,用最后一点电量搜索附近的招聘信息。
他偶尔轻叹一口气,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周围安静得只剩风声和蝉鸣声,他认命般关上手机屏幕,整个人往长椅上一躺,用手遮住眼睛,显然打算今晚就在这里度过了。
公园里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沈琅蜷缩在长椅上,书包被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少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锁,似乎在梦中也无法得到片刻安宁。
他梦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一会儿是他在高考的考场上奋笔疾书;一会儿是他西装革履,不眠不休的疯狂工作;一会儿是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高档场所与酒局中;一会儿他坐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城市的繁华。
他梦到自己功成名就,梦到自己终于有能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他看到父亲走出监狱,与等候已久的母亲相拥而泣。这画面美好得像一场幻梦,让人不愿醒来。
一个刺耳混乱的声音凭空响起,如金属划过玻璃般尖锐,又像深海的回声,充斥着无法解释的不适感。这声音让梦境扭曲起来,之前那些充满希望的画面开始崩塌,变成破碎的光影。
沈琅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没能分辨出现实与梦境,只是茫然地盯着漆黑夜幕下那闪烁的路灯。
下一秒,他彻底清醒过来,因为那声音并未停止,而是变得更加明显了。
他坐起来,看向那怪异声响传来的方向,是公园中央的小池塘,那里没有路灯覆盖,仅有几缕月光洒落水面。
有什么东西,不是错觉,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动物,也绝对不是风声。
他盯着那片浓重如墨的池水,隐约间好像捕捉到某种扭曲蠕动的不明轮廓。
不知何时空气变得压抑而黏稠,他感觉到血液开始加速流动,每一次心跳都像要撞碎胸口般响亮。
他咽了咽口水,用力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视野中的错觉并未消失。相反,那东西似乎正在挪动,比之前靠近了一点点。
沈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池塘,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乱石与枯枝投下扭曲的阴影。他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书包带子。
他很确定,有什么不对劲,无法用言语描述却让人毛骨悚然的不安逐渐蔓延开来,让他连指尖都微微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