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十三(第2页)
沉默许久,再转眸看她时,林维清的目光却再不复往日里的亲昵熟稔,仿佛扫过路人般的冷淡平静。
钟滟傻傻地,痴痴地与他对望,却只见他负手语声冷淡,冻得如云山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为师教不出你这样的弟子。去里面禁闭五日,冷一冷你的脑子。”
看着那人决绝转身的背影,钟滟腿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尘泥溅了一裙,满身狼狈。
可与往昔不同的是,听见她跌倒,那人再也不会转身。
沉玉被惊动得出了关,在思过居前候了小师妹五日。
钟滟素来娇气,往日里被罚禁闭时连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稍稍久了便哭着求外间人陪她说话。
可这次沉玉空守了五日,内里却再未传出过一次哭闹。
五日后,钟滟鬓发散乱,一张娇面上半点血色也不见,行尸走肉般自内缓缓行了出来。不过五日,她整个人便苍白瘦弱了一大圈,连双颊上原本嘟嘟的软肉也清减了不少。
沉玉微松了口气,如捧着个琉璃娃娃般,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妹,饿不饿,你先梳洗一下,大师兄给你温了早饭。”
听到那柔暖熟悉的慰语,钟滟牵了牵眼皮,在原地呆滞了许久,一语不发。直到被沉玉揽进怀中温柔地抚了抚脊背,少女的灵魂仿佛才回到了体内,一头埋进沉玉胸间,大哭了起来。
沉玉叹了口气,揉了揉怀中人的乱发,柔声数落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也太冲动了,从今往后,再不许胡说八道了,知道吗?”
钟滟他怀中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期期怯怯地问:“是,我再也不敢了!那师父……还生我的气吗?”
沉玉扫了一眼峰顶的方向,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些日子以来,师父一直在夕照居闭关,我也不敢多问。待会儿你去请罪时,不管师父说什么,你都乖乖认错便是,千万不许犟嘴,好不好?”
一时热血激涌,钟滟早就肠子都悔穿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可待她来到夕照居,习惯性地想入内请安,竟发觉自己被一道熟悉的内劲遥遥挡在帘外时,情绪又止不住地奔涌起来:“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滟儿进来,你就这样讨厌滟儿,再不喜欢滟儿了吗?”
她实在是太熟悉她的师父了。
林维清为人冷淡严正,对两位师兄管束甚紧,唯独对她最是心软,不管她如何顽皮,从来不舍得重罚。
这份偏爱,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是以她的语气便下意识地如往日里无数次无理取闹般,对着内室里冷淡背对着她的人声声诘问,理所当然地张牙舞爪。
林维清默了默,似是叹息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却如庙中神佛般枯寂平静:“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是我年纪太轻,收女弟子到底不合适。我已与你郑师叔说过,往后你便去灵霄峰,随她修行罢。”
钟滟的眼神晃了晃,摇颤如风中残烛,方才的气势顷刻间泄了个干净。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迷茫而天真的眼神,仿佛书堂内求学若渴的稚子,朝着帘内低低问了句:“师父……您方才,说什么?”
帘内却一片寂静,半晌,一句微带不耐的淡漠语句遥遥传来:“以后你郑师叔,才是你的师父。”
短短一句,却似封印了所有时光。
那些日夜相伴,那些悉心温存,所有温热喧腾的过往皆碎在一地冰雪之中,渐渐变凉,直至化为尘灰,再也找寻不见。
院中一时只余风声呼啸。
良久,一滴泪自少女的脸颊划过,坠在院内的尘土上,溅开一朵四分五裂的小小泥星。
往日里最是娇气,一点儿委屈都不肯受的少女,此刻却再未吐出一句哭闹。
她只是垂着头,直直站在那儿,仿佛一尊没有生机的泥塑。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星垂日落,不知过了多久,钟滟终于动了动。
她站得太久,双腿早被云气冻得麻木,一下便摔进了一地尘埃里。有粗糙石砾在她手心脸颊划出道道血痕,最爱美的少女却浑然不觉,只踉跄着重新站了起来,缓缓向山下走去。
她的师父……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