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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面的契机未必常有,步蘅同Ridmon作简短叮嘱,推迟外出的时间,一起候在护士站旁。
一旁的呼叫信号灯此起彼伏亮了又熄,一个个突发紧急情况集中爆发,一时间牵动着人员跑动来跑动去。
仅步蘅和Ridmon是繁忙的场景中游离在外的站桩,是两根儿生死大事中轻飘飘的鸿毛。
是在某一盏红灯常亮,掠夺步蘅视野内的其余颜色的时候,她见到了从远处的某间病房内,滑出了一台轮椅。更确切的说,不是某间,是此前护士向她提到的病房号。
半自动化的电轮椅匀速前行,带动着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从昏黄的光线下倒映进步蘅的眼眶之中。
对方即将抵近的那一刻,站在原地等待的步蘅突兀地转身,大踏步离开了这个让人难以轻易喘息的区域。
步蘅挪步太突然,面庞又骤然覆上一层冷霜,Ridmon在诧异中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步蘅一只手臂:“Evelyn?”
步蘅眼神的变化让他惊觉有异,可也仅限于此。
踟蹰的几秒,步蘅已经反手将他拉拽到前方,声音仍旧清晰沉稳:“走。”
她没有向Ridmon进行解释的意思,因为无法说清她在这一刻仅仅是凭借多年来对变故和危险的感知能力作出了预判,浑身都绷紧挂满了警惕。
Ridmon照令行事,即便他仍旧不明白为何他们突然不等了,要见的人不见了。
身后有滚轮碾路的声音追上来,迅速攀附上脊背,步蘅在加快脚步离开的同时,忽得听到身后以加重加高的腔调不顺畅地喊出来的一声:“锵锵。”
*
大概有近十八年,步蘅再未听过这个名字。
自父亲步一聪死后,这个乳名和他一起被深深埋葬,再无人提起。
除了步一聪,她的生活中,再也无人沉湎于为她留下这个乳名的人短暂存在的过去。
Ridmon闻声回头。
“去”,但被步蘅的一声厉斥喊停了转身的动作,“滚去找尤弈”。
并不明亮的灯光模糊着步蘅和不远处轮椅上的人在彼此眼眸中的轮廓。
她背光,对方迎光,她面庞陷在阴影中,对方与她五官相近的面容显在灯光下。
她一身疲惫,对方亦满面苍白。
着实是一场无人欢喜的狭路相逢。
步蘅一时只觉得荒唐,竟无法记起眼前人的姓名,只是看着轮椅上贫瘠的骨架呼吸渐重、两道眉紧紧蹙起。
“锵锵。”轮椅上的叶鹿吟因为捕捉到步蘅凌厉的眸光,眼底的沉静翻覆成一片晦涩。
几句“别他妈这么叫我”“我认识你吗”都被咬碎在唇边,步蘅强撑着自己做人的礼节,不对眼前人恶言相向。
“给我一点时间”,叶鹿吟以一种哀求的神色面对她,“就算你不当我是你的阿姨,总该要了解你妈妈的死活”。
“我没有妈妈!”这句话在步蘅心底压了二十余年,此刻字咬字轻易地喊出来,她只为心声中原来填满了怨怼感到可悲。
此前的二十年,每一次想长成为一个值得称道的人,每一次妄图混得有声有色,在为了不辜负许多人许多事之外,要让某个扔下她的人后悔的念头不是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浮现过。
步一聪离开后她遇到了许多人,许多怜悯她、扶持她、帮助她、爱护她的人,可再多人也填补不了她自幼年起便被迫接受的近乎先天的某种残缺。
“几句话”,叶鹿吟后续发出的音节听来破碎,“你妈妈还没有醒,她如果好好儿的你可以恨她,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后悔?有的选的人才有权利后悔。她一个被抛下的人,怎配后悔。
她一个在校园内偶遇谈得来的两位华人面孔,为对方指路,在事后惊觉有异,需要自己抽丝剥茧,顺着贫瘠的线索去检索、去深究,才能发现对方与自己存在关联的、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的“路人甲”。
步蘅放任自己残忍:“在我的人生里,她不是死在今年。”
“锵锵”,叶鹿吟满目沉痛,急切地上前去抓步蘅的手,“哪怕看在我帮你保住尤呦的份儿上”。
脑中绷了许久的弦在尤呦二字出现的那一刻“啪”的一声齐根断裂。
步蘅怔了一瞬,近乎半身发麻的怔。
她早该更为警觉,而不是这般迟钝。
香港、莫名出手的年长女性的家属……哪怕在接获这样宽泛的信息时她联想不到,在看到叶鹿吟从另一位伤者的病房出来的那一刻,她也该瞬时醒悟。
会那么巧吗?几十亿地球人,无数的地理坐标,偏偏就那么巧,围着她转、跟了她近三年的尤呦,一朝跋山涉水回国,竟又改道香港,巧合地与抛下她一走了之多年的叶鹤鸣不幸置身于同一场车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