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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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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断了的骨头、挫伤的内脏在检验报告的结论中是藏不住的,沉默和遮挡反而是欲盖弥彰。立案后他不必再精神集中高度紧绷,下不了床的那一个月,是再多的轻描淡写都不能轻拂事了的。

陆尔恭曾经思考过很多年。

一轮轮寒来暑往,陆长林不止一次下手,最后那次,狠厉胜于以往,但只换来了远低于他应得的刑期。而封疆……陆尔恭一方面痛恨他多年来在面对暴力时的不知反抗,另一方面,又担心他是疯的。

只有疯子,才会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筹谋,如果陆长林不知节制,将他打死呢……这世间将不再有如今站在她面前,试图为她遮挡风雪的哥哥,而是多一座需要她偶尔拜祭的冰冷墓碑。

他已经接受了要远行的结果,不需要改变他终于得以离开的这潭泥坑,只需要不留恋、不回头。他走前的这一搏为的是什么,陆尔恭曾经试图质问出一个答案……报复?不。人暴戾的本性一旦暴露只会难移,当充当这个人发泄工具的拳包一样的人离开,必然会有一个新的承接暴力的对象被侵害。

而事后周应缇悔的是,她和陆长林的结合是同僚间的水到渠成,但她下定离婚的决心却不是在陆长林第一次酒后失态暴力发泄时。她耕耘谋生,试图给予几个孩子更为长久的保障。她努力在人群中“独善其身”,但仍难逃被社会、被世俗驯化。曾经,她在人群中被贴了多年“寡妇”标签生存,封忱则顶着“没有父亲的孩子”这样一个前置语成长,她同第二次婚姻割席得不够坚决,一部分原因便是被过去的经历绑缚。她曾经发现封疆被虐打的端倪,纵然封疆摇头,纵然陆长林否认。她尝试过一些改变,将封疆安置到家中最安静的房间内学习,减少陆长林与他的接触。如常的日子久了,渐渐的,她便不曾深究。是她结束每日的奔波疲累后,给予的倾听和爱护不够。她愧的有很多,愧对当年眼神清澈拜托她带他走的那个孩子,也愧对挚友的托孤……同样的,封疆的愧里有自作主张,他身为一个寄生于此的负累,本该谨言慎行,却单方面毁掉了周应缇原本堪堪能维持住的婚姻,最后悔的是为她们带来新的流言非议……

六七八岁的陆尔恭或许不懂,但将近二十岁的陆尔恭明白。

就像她知道,封疆选择的花束只是一捧普通的鲜切花,因为是周应缇喜欢的花草,它又意味着礼物,是再重一分,他便不敢递出手的礼物。

**

没有紧跟陆尔恭离开,两人继续在看台上坐了下来。

目送陆尔恭走向场地对角,直至淡出视野,走出这一方球馆。

搏杀的气息仍旧在场地内外奔涌。

步蘅自行在眼前划下了“事不关己”的结界。

陆尔恭离开之后,步蘅便仿照封疆多年前对付过她的路数,引导他做选择:“我口袋里有两个纸团,一个红色,另一个是黄色,掏一个?”

是规训引导小孩子的口吻,封疆不禁莞尔:“这趟出门,我们俩怎么像在扮演大人。”

同时为自己争取开卷:“能不能提个非分的请求,直接选颜色。”

话虽这么递了出去,实际他已即刻执行了掏的指令。

但他掏出的纸团边缘嶙峋无序,为纯白,与红、黄两色皆不搭边儿。

屋脊的莹亮灯束投射进封疆的瞳孔之中,连同他眸底乍起的疑惑一起袭向步蘅。

步蘅顶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光开始解释她的步门规则:“我没有要指鹿为马的意思,从唯物主义出发确实是白色。但白色有白色的妙处,你想要红色,这就是红色;想要黄色,它就是黄色。不是想自己选吗?呶,机会来了。”

封疆本想将纸团剥开,看内里是否另有乾坤。

闻言忽得一停,听笑了。

笑她随心所欲、可圆可扁的规则:“我想先学习下黄色代表什么,虽然我已经决定选择红色。”

步蘅见他笑意浮出眼眶,也不再卖关子:“黄色是我们稍后去围追堵截,强抢民女,夜里放完烟花再放人回去;红色是我的地陪和我再消磨下时间,夜里到尔恭那儿骗她出门,放烟花强迫她看。”

她说得认真而笃定,将戏说般的提议说成了天经地义。

封疆笑:“这么遵纪守法的两个行动计划,你琢磨了多久?”

步蘅将快被他攥废的一张纸从他手心拯救出来,投掷到右手边不远处的垃圾筐里,答非所问:“别人放烟花会互道新年快乐,我也是个这样的俗人。并且曾经有人对我说,快乐这种祈愿要多几个人一起重复念才更容易成真。为了让我们的新年快乐成真,我们需要她,很需要。”

焰火燃起时那一隙间的绚烂,分享方得永恒。

她也不信他会就这么放陆尔恭走,这便是此行的最后一面,再无行动。

四年前,在远赴关中的列车上,他在行车前的最后五分钟赶来,车窗外的城市还在昏昧中沉睡,他轮轴转了两天,上车后难掩困恹,将背包塞到行李架上,早饭提拎到步蘅和陆铮戈面前,嘱咐一句“敢挑食就准备好挨揍,都给我吃干净”后便占据半个桌位开始恶补睡眠。

自认要接不住他掉落的黑眼圈,新一番舟车劳顿后情况必然不会有任何缓解。

步蘅死瞪着对面的陆铮戈,小声问:“二哥怎么知道我们去哪儿,你干的?”

陆铮戈当即举白旗,但是摆出的理由有点瞎:“我抢票的时候勾错乘车人,下错单了,买多了票。”

俩人正说着,封疆透着沉哑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我好像不太算累赘?山里的夏天应该不坏,你介意多个人分享?”

他应该是困极了,并没有撑起自己趴伏在桌面上的身体,但睡眠质量又差,阖眼后没那么容易在行车途中陷入梦境,意识仍旧能捕捉周围的声音,话越讲越低:“刚刚忘了祝贺你俩放假。”

下一句是:“祝你们两个暑假快乐、夏天快乐……意念力有玄学。这种祝福的话,几个人凑一起多念几遍,可能更容易成真。”

最后是:“如果我在,让你俩觉得不自在,我可以在下一站打道回府。给你俩接站那天,我们再见。”

日光透过车窗筛进来,歇在他闭合的眼角。

一字字,一句句,只是轻喃,却横冲直撞入人耳,又由耳入心,在人心海间不停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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