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1页)
隔壁床的大妈放下电视遥控器,“你是他儿子?”
李浩宇点点头。
“从昨天开始,养老院的人就一直找你呢。”
“知道了。”李浩宇望了一眼空了大半的点滴瓶,“他是什么毛病?”
“脑子的肿瘤,老大了,没人敢下刀。”
下午三点医生查房,得知李浩宇就是唯一的直系亲属后,把他拉去了办公室。
医生在自己的桌上摊开CT照片,指着颅骨的部分让李浩宇看,明显能看到有一大块白斑,就像日食现象一般黑白分明。
“恶性肿瘤,压迫神经了。”医生解释道,并表示只有做手术才能解决这一问题。但以李浩宇父亲的身体状况,撑过大手术的希望渺茫。若是选择保守治疗,就得上大剂量强副作用的药物。
“就算如此,也只能多撑一段时间。”医生满怀遗憾似的说。从表情和用词来看,他的心情很诚恳。
“这段时间,家属最好随时陪床。不好说是什么时候就得安排道别了。”
“如果有人对他说话,他能听见吗?”李浩宇问。
医生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表情不透露任何倾向性,“说实话,你父亲的情况处于一个没法下结论的状态,薛定谔的猫听说过没有?脑瘤压迫神经会导致多项症状,包括视力丧失,听力受损等等。你父亲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了,我们无法判断他的对外感知能力还剩余多少。不过,此前也有过类似的病人突然回光返照,听见周围的说话声,甚至能做出些微回应的案例。”
“我忙得很,雇佣护工看管不行?”
医生挠了挠自己的秃头,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是请外人能解决的事情吧,万一什么出紧急情况,只有家属签字才有效。”
李浩宇勉强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病人有什么反应,随时按床头铃通知。”医生说。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李浩宇回到病房。他站在床边,俯视着父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李浩宇试着低声呼唤,毫无反应。
他拉好隔离其他床位的布帘,提高音量,发出的声音短暂地停留在空气中,很快不留痕迹地消散在意识的空白处。
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人快死了。李浩宇心想。他深陷的眼窝一目了然地透露着实情。
折腾完午饭的鼻饲流食,他忍受不住坐在病床前与父亲四目相对,决定出去透透气。
住院部的每一层都充溢着特有的气味儿,由消毒药味、探病花束味、小便味、被褥味等几种味道混合而成。一心只想呼吸新鲜呼吸的李浩宇费了老大劲才挤入电梯,身边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轮椅的扶手顶得他腿疼。
医院门口有一家小超市,李浩宇又买了一瓶可乐,坐在上次与邱晗聊天的长椅上发呆。
父亲居然这么快就不行了,这是李浩宇没有预料到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最大的愿望一直都是“等父亲年老体衰时揍他一顿”。看来,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
这一愿望是小学三年级在他心里萌芽的,毕竟那时候被揍得太厉害了。
上学以前他很少挨揍。那时承担家暴压力的是母亲,她几乎每周都挨一顿打,通常发生在晚上父亲喝酒回家后。李浩宇会被要求回房间里睡觉,但门外的吵闹声太响了,他很难睡着。第二天一早,总能看到母亲在镜子前面,往脸上大量扑粉,想把淤青掩盖下去。
一个与平日并没什么区别的童年午后,母亲做了一桌好菜,包括李浩宇最喜欢的剁椒鱼头。把李浩宇哄去午睡后,她拎着包走出家门,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母亲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言辞坚定地提出离婚。父亲把信撕了,气势汹汹地出门找了一圈,但没找到人。当晚李浩宇就挨了打,父亲一边打一边骂他“惹祸精”,还说母亲就是因为他总闯祸才离家出走的。
那之后,他一直没少挨打。
升上初中后,李浩宇的个头噌噌往上蹿,胳膊上也锻炼得肌肉线条毕露。在校里校外与人发生冲突时,多半能占上风。他觉得自己有了和父亲对抗的力量。
一个周六的晚上,父亲回家很晚。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李浩宇察觉出他的心情不佳,立刻躲进房间装作在写作业。可能他在外面又受气了,或是与谁口角吃了亏,反正总是这么一回事。
父亲摸了摸电视机的后盖,不用说,热得烫手。李浩宇都看了一整天了。他被父亲拎着衣领从房间里拽了出来,“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不好好学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