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秽土渊深 无垢证平等（第1页）

七绝山的腐臭如实质般笼罩天地，经年累月堆积的柿子腐浆漫过马腹，粘稠的黑色泥浆裹挟着腐烂的果香与尸臭，在烈日下蒸腾起灰蒙蒙的瘴气。那瘴气在半空翻涌凝聚，渐渐化作八万四千饿鬼相，它们张牙舞爪，发出凄厉的哀嚎，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殆尽。

＂这哪里是路？分明是阿鼻地狱！＂八戒的声音中满是惊恐与厌恶，他用力挥舞钉耙，却只带出更多沾满猩红浆液的泥浆。耙齿间还缠着几截断肢，仔细看去，竟是人形何首乌——本应灵秀的灵药，在这污浊的气息中早已异化成妖藤，其断口处仍在不断渗出黑紫色的汁液。

悟空纵身跃上云端，火眼金睛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试图刺破这厚重的瘴雾。片刻后，他指着西北方向喊道：＂师父，西北有清净地！＂然而话音未落，淤泥中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白骨佛手，那枯骨上布满青苔，紧紧攥住白马后蹄，往泥潭深处拖拽。沙僧反应迅速，降妖杖猛地击下，却见骸骨掌心浮现出《华严经·入法界品》的残章，污血正从＂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的＂相＂字渗出，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执念。

＂莫伤它！＂玄奘神色肃穆，双手结出大悲印，口中梵唱声响起。这声音清澈而坚定，震得四周腐叶簌簌剥落。＂此乃历代行者的嗔恨遗骨，当以平等观照渡化。＂随着他的吟唱，袈裟上渗出血色蝉纹，所到之处，瘴气竟绽出朵朵青莲。白骨佛手渐渐松开，指节化作蜻蜓，轻盈地点水而去，泥潭上浮起八十一道金色脚印，仿佛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循着金色脚印，众人来到一处峡谷。两侧岩壁上突然浮现出奇异的浮雕：左侧雕着玄奘九世的场景，每一幅画面都充满痛苦与挣扎；右壁则是三徒弟的前世罪业——悟空大闹天宫时，愤怒的神力踩碎蟠桃园土地，老者惊恐的面容栩栩如生；八戒醉酒后调戏嫦娥，打翻的琉璃盏碎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更诡异的是，这些岩画随着众人的移动不断变幻，愈近出口愈显狰狞，仿佛要将他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唤醒。

＂好个诛心道！＂悟空怒吼一声，金箍棒横扫而出，岩壁上火星四溅，然而岩画却丝毫未损。＂待老孙。。。＂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被画中自己压在五行山下啃铁丸的画面吸引，一股无形之力瞬间扼住他的喉头，让他呼吸困难。八戒手中的钉耙＂当啷＂坠地，他死死盯着壁画里高老庄被自己醉酒焚毁的麦田，豆大的汗珠滚落，声音颤抖：＂老猪我。。。我当真造过这般孽？＂

玄奘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抚过岩画。当触到沙僧前世撕碎的取经人遗骨时，掌心蝉纹突然剧烈灼烧。他神色不变，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在岩壁上书写＂理事无碍＂四字。血字如熔金般流动，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两侧狰狞的浮雕渐渐融化，化作飞天奏乐图，峡谷尽头，一片缀满星辰的榕树林若隐若现。

踏入榕树林的瞬间，令人作呕的腐味竟化作淡雅的旃檀香。这片广袤的树林足有八百由旬，巨大的树冠上垂下璎珞藤蔓，每一片叶脉都流转着《华严经》的偈颂，光芒闪烁，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林深处传来阵阵木鱼声，众人循声走近，却见是一只啄木鸟在敲击树洞，洞中渗出的琥珀色汁液在空中凝成＂六相圆融＂字样，奇妙非常。

＂好个总别同异的道场！＂沙僧惊叹一声，以杖叩地。这一举动惊起满林萤火虫，它们在空中飞舞，自动排成法界图，玄妙的图案蕴含着高深的佛法。＂师父，此林与流沙河底的华藏世界一般无二。＂他转头对玄奘说道。然而话音刚落，一条巨蟒从树梢猛扑而下，它猩红的鳞片上覆满《十恶业报经》的经文，獠牙滴落的毒液蚀穿地面，露出下层堆积的取经人袈裟，场面触目惊心。

悟空见状，立刻举起金箍棒，正要挥下，玄奘突然开口诵经：＂总相是林，别相是树！＂随着经文响起，蟒蛇鳞片上的经文应声重组，光芒大盛。片刻后，巨蟒竟化作八部天龙护法相，其中龙女合掌泣拜：＂感恩圣僧点破我执！＂说罢，吐出一颗舍利没入玄奘眉心。刹那间，林中响起十万比丘的诵经声，庄严肃穆，震人心魄。

走出榕树林，众人眼前突然出现断崖，渊底秽气翻涌，如沸腾的粥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玄奘腕间蝉纹延伸至悬崖，在空中架起一道虹桥。＂此桥需以菩萨血为桩，谁愿。。。＂他的话还未说完，八戒突然夺过师父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心口：＂老猪我贪吃懒做九世，这一回向功德该当我做！＂

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作八十一朵赤莲，虹桥霎时凝实。众人渡桥时，八戒面色惨白，却强撑着笑道：＂原来舍身比吃人参果痛快！＂这时，忽见桥下秽气中升起他前九世暴毙的尸身，这些尸身个个合掌微笑，化作金光融入他体内。悟空见状，咂舌惊叹：＂这呆子竟证了平等智！＂

对岸峭壁上，文殊菩萨骑着青狮显现，神态庄严：＂善哉！六相圆融本在寻常。＂青狮一声怒吼，震落山石，露出后面霞光万道的平坦大道。玄奘回望七绝山，只见腐浆潭已变成八德池，曾经的饿鬼相化作飞天，在空中散花，美丽祥和。他合掌叹道：＂原来秽土即是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