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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在双重的“关照”下,小林勇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从喉间挤出话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整个故事和他们当时看到日记后推测的没有太大出入,一个家庭数十年的痛苦被浓缩在一个小时的叙述中,中间夹杂着数次父亲反复重复、自言自语似的忏悔。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一场车祸中支离破碎,小林美月的母亲当场身亡,父亲则因为压在她身上保护了她而被压断右臂、被迫截肢;年幼的她受到惊吓,在医院查出了先天性的心脏病,抢救花了一大笔钱,之后的日常生活中也离不开价格高昂的药物……
除了“意外”之外,她们家中的苦难绝大部分来源于金钱。父亲残疾后近乎一蹶不振,得到的补偿金也尽数用于自己的手术和女儿的病,家中一时失去了经济来源、甚至还增加了不少负债。在这时候“及时”介入的健康基金会和山田圭太,对父女二人来说便如同天神下凡。
基金会的主要资助对象是小林美月本人,为她支付学费、医药费。从小林美月十岁开始,由于成绩优异,她甚至还得到了山田先生的另眼相待,得以每周参加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举办的学习会。事物的表象看起来如此美好,以至于小林勇人更愿意真情实感地相信,他们家的苦难终于结束了,美好的生活越来越近——
“美月……美月是个好孩子,她理应得到更多的幸福……”陷入回忆的小林勇人跪在地上,垂着头喃喃自语,像是试图说服眼前的两位陌生人,也像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她从来都很乐观,及时躺在病床上、忍着心脏的痛苦也要对我露出微笑……所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参加“学习会”后遍体鳞伤地回到家,还要笑着装作无事发生的女儿,究竟独自面对着什么样的痛苦,任由自己沉浸在虚假的美好之中,刻意无视那些疑点……
“……但你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十来岁的、性格单纯的女孩哪有办法完全骗过阅历丰富的成年人?”即使努力想要平复心情,降谷零依旧在这段近乎推卸责任的自述中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你并不是工作繁忙的家长,每天在家中和女儿朝夕相对,你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发现不了女儿越来越内向,开始排斥男性的接触,裙子和肢体上残留着肮脏的痕迹,不想去所谓的学习会却强颜欢笑?小林美月原本是个连长高几公分都要开开心心向父亲分享的孩子,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心思,什么都不对他说……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我当然知道,警察先生……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小林勇人狼狈地跪坐在地,泪水和汗水糊满了他的整张脸,混合着鲜血和不知何处沾染的尘埃,“……我是知道的……但是……”
“美月那么努力……她那么努力地想要维系我们的生活……即使遭遇了、那些事……她也总是可以轻易忍受下来,然后笑着对我说对不起,爸爸,让你担心了,我很好……我不想破坏她的努力,只想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为了女儿的生命,为了她的学业,为了基金会的资助……他必须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让女儿参加那个所谓的“学习会”……如果他不配合,他们的生命和生活都将无以为继。
这就是名为小林勇人的“父亲”的选择。
他确实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可他选择了无视;他确实也对女儿产生了愧疚,却也只是愧疚。
或许是事故和残疾造成的长年累月的痛苦改变了这位当初愿意为女儿奋不顾身的父亲,也或许是他天性如此。小林美月的痛苦有一大部分由他亲手造就——作为罪犯的山田圭太固然是恶,身为伥鬼、一手将女儿推入深渊并无视她痛苦求助的小林勇人也是毋庸置疑的帮凶。
“那么,后期小林美月和山田润交往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千奈呼出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暴躁的心情,继续问。
提起山田润这个名字,小林勇人的面部表情突兀地狰狞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他拽着千奈的衣袖,激动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山田润、如果不是那个花花公子,美月又怎么会离开我?!一定是因为美月和山田润在一起、才让山田先生觉得她是坏孩子……绝对是这样……不然山田先生也不会派人警告我,让我给美月一点教训……!”
警告、教训,这两个未曾在小林美月日记本上出现的关键词瞬间引起了降谷零的注意。他不着痕迹地和千奈交换了一个目光,追问道:“山田圭太是什么时候警告你的,内容又是什么?与山田润有关?”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小林勇人骤然闭上嘴。但他马上又想起今天发生过的事、自己说过的话,还有那个鬼怪般的“女儿”……最终,他还是咬了一下牙,报了一个时间:“就是美月和山田润交往差不多两个月左右,山田先生让人发信警告我,让美月安分一点……还说如果我不亲自教育美月的话,他就要来替我管教女儿……”
“别老是说别人,你自己最终做了什么?”那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小林美月死前,千奈咬着牙根,再次追问,“你真的选择亲自教育你的女儿——”
“……”小林勇人的表情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凶恶变得恍恍惚惚,像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我……我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山田先生亲自动手……”
“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那样……一定是山田先生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他颤抖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的笑声,肺部像风箱一样,胸膛剧烈起伏,“我只是、想着吓唬她,让她不敢和山田润恋爱……”
“美月、美月她太喜欢那个混蛋了……我只有凶狠一点才能吓住她……她那天晚上回来,我、我假扮成了她之前看的恐怖片里鬼的样子……骗她说爸爸因为她正在和山田润交往、所以已经被山田先生派人杀掉了……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而本来就有心脏病、和父亲相依为命、精神压力太大的小林美月并未发觉父亲拙劣的表演,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
“……而你,在发觉自己的女儿真的被吓到心脏骤停的时候,甚至没有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降谷零闭了闭眼,用近乎于陈述句的语气吐出下半句话,“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你吓得……!”
“是我的错……山田圭太也有错、山田润也都有错!!!”男人跪在地上,恍惚地呢喃,“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被吓到以后就独自跑回房间里哭了,我以为没事了,我以为我的目的达成了……谁知道、谁知道她当真了!”
与之前他们猜测的阴谋论不同,小林美月的死因近乎荒谬。千奈沉默着听降谷零问完后续,听男人自述在山田家的帮助下上报了小林美月的死亡,尸体也是由山田家处理,丧礼的钱由基金会资助,还给了他一笔微薄的赔偿金。而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父亲”,自始至终,除了悔过和推卸责任以外就再没做任何事,从头窝囊到底。
法律能制裁他多少?小林美月受到的伤害已经再也无法弥补。她和降谷零一起记录录音,听到后来,俱是沉默。
终于倾诉完一切的小林勇人跪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降谷零的脸上满是沉郁,偏过头,轻声问千奈:“听你的意思,小林勇人的灵魂还和小林美月化身的诅咒联结在一起……这种情况你们后续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我救不了他。”千奈一边打电话通知辅助监督来接人,一边平淡地回答他,“他已经自愿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分享给女儿,除非小林美月原谅他,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她的言下之意降谷零也听明白了:如果小林美月不原谅,那小林勇人就会逐渐被抽干生命力,死于诅咒。
他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遗像,并未追问更多的解决方案,只是道:“那得先抓紧时间取证,法律上的责罚也不能让他逃脱。我们之前答应过,要给小林美月的两个朋友一个交代。”
“嗯,我知道。不过我想……小林美月还有修罗,应该没那么快让他死掉。”千奈抬头,看向窗外无垠的天空,云层逐渐迫近,遮挡天日,看起来又要下雨了,“小林美月在这里已经停留了那么久,却并未直接取他性命,除了对父亲又爱又恨、想折磨他让他悔过之外,应该也有让他接受法律制裁的意思……”
而给她留了一点线索、引她和降谷零来这里发现真相的修罗,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支线任务-修罗五月哭完成进度:三分之二。】
第57章
小林勇人被辅助监督带走,收容在高专内暂时监禁。千奈跟降谷零回了学校,果不其然,又是好几天的风平浪静。
从那天在小林家看到小林美月化身的咒灵之后,她就隐约有了一种感觉,【修罗】似乎与她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也对她正在进行的调查乐见其成——或者说,修罗在试图引导她去探索九条有雅、健康基金会和女孩们背后的真相。
或许是她的存在稍微改变了修罗的行为逻辑,后者的目标显然从最开始直截了当的“杀人报仇”转为如今的也想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从平野梨乃事件中就可以看出,修罗并未强制平野梨乃自杀复仇,而是选择尊重她本人的意愿;九条有雅尚能苟活,此次的小林勇人还能留下性命也是对方手段变得没那么激进的佐证之一。
这一推断千奈并未告知降谷零,只是独自写在了和七海还有夜蛾老师分享的任务报告中,并附上了修罗术式的补充:“……在能操纵逝者灵魂化身诅咒的情况下,修罗的术式杀伤力比预估中强上许多,派发任务时不应选择普通的一级咒术师……关于委托人九条有雅的生命安全已有保障,修罗极大概率会在警校运动会上发起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