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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远远瞧着贺兰澈与家人相依在熔金般的夕阳下,切切叮咛的温馨画面,心头亦为之暖融。可她心中那根毒刺,却在疯长,尖锐的痛楚攀爬周身,勒得她喘不过气,偏喊不出一声痛。
她母亲的袖角温香,父亲的掌心薄茧……梦里梦外,她都再也寻不见了。
终究未能消受这温情脉脉的斜阳跌坠,她独自躲进幽暗角落。
正捧着一串一串自动掉落的小珍珠时,季临渊偏要凑过来。
“我说与你结盟,却非是这般胡闹法。”他声音沉凝,“你今日究竟意欲何……”
低头,却见她双眸红肿,泪痕未干,那质问的语气不由得放软。
半晌后,长乐抽泣着回答他:“我……在为大殿下难过。”
“嗯?”他怔了一下,“为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长乐今日看似拿暗器砸他,又在父王面前胡言乱语,却又改了对他的称呼,此话更令他一头雾水。
“今日我细观王上,你的父王待二殿下与你,实乃天壤之别。”
“他同二殿下说话,声调总不自觉放柔,甚至带着哄劝的尾音。”
“所谈无关宏旨,只问暖饱冷暖。二殿下纵说些琐碎小事,他也耐心听着,嘴角那笑意,是真的,是松快的。”
“他对你却不这样,可见大殿下往日有多苦……”
季临渊本还算平和的心绪,仿佛被利针狠狠扎穿。他不由得也坐了下来,挨在她身边,“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
“想来长公子这些年生辰,未曾得见生母慈颜,心中定是酸楚难言吧。”
季临渊嘴硬道:“早记不真切了,怎会难过?何况大丈夫立于天地,守疆卫土,岂可沉溺于此等儿女情长?”
可他生性多疑,自己默然思索半晌,终是又问:“如此说来,你方才在父王面前所言,句句真心?只你今日对阿澈与我,当真是非同寻常!”
她终于垂眸,带着委屈:“我既然答应帮你,自然尽心竭力!却未料得你邺城规矩如此繁多,事先又不同我讲清楚。我怎知在王上面前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既然这样,我以后都不说话了。”
看来长乐确实是好心办坏事,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你……莫要多心,纵是说了这些话也没什么,我自有法子周旋。往后,我再慢慢告诉你邺城的规矩……”此时季临渊却再难招架,只得寻了由头先逃开:“我……先去看看宴席布置得如何。”
长乐方才松下那口强提的气,疯狠的劲儿立刻从她眼里窜起,虽是转瞬即逝,却也足以撑着她挺直脊背,爬起身,重朝那喧闹的夜宴之处走去。
*
湖中水阁收拾停当,四张几案摆开,众人落座。
悠扬的驼铃声先行荡开,随即,一钟双音的编钟奏响,铮铮清越,曼妙无方。
编钟真不愧为献与上天所聆的圣音。镇国重器,其声宏大,三米高台亦为之震颤,直令人肝胆俱动,腿软心惊。
六十五件青铜钟体,依古法“六分其金而锡居其一”铸就。铜、锡、铅配比精妙,每一个钟都要严格相同。相传要铸造此钟,纯靠匠人用一双耳朵,手工打磨钟壁内腔以校音,一点点刮去铜屑,但凡刮多了,便需重新熔铸,前功尽弃。
“今日,只能请两面。”长公子骄傲抬脸,笑着看他们:“可惜未能一见姬乙之编钟,与之相较,此钟如萤火之于日月。”
“已是莫大荣耀。”贺兰澈笑道,又问:“好哥哥们,夜宴演乐又是为我准备了什么节目?”
一群男伶却适时翩然入场。
贺兰澈侧首低问二哥:“这便是你为我安排的?”
“废话……”二哥眼风扫过长乐,“不请男伶,难道为你请女伶不成?”
贺兰澈点头嘉许道:“去一趟晋国,哥哥们都学好男德了!”
当然,这些男伶并未表演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竟然是献上幻术。
编钟之音庄严奏响——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随着这涤心洗灵的声波,众人从湖心水阁望向对面建章阁的水台。
幻术,开始了。
宫灯齐暗。
编钟低音如沉雷滚过湖心,惊起满湖星子。幻术师踏花而来,立于中央,指尖燃起磷火般的光,往水面一捺,便绽开满湖桃花。
湖心水阁,灯火通明,对岸光影却似隔着流动的水幕,氤氲不定。
舞步流光,钟声震荡,嗡鸣叮珰,筝弦随之铮琮拨响,清越又带着一丝妖异,牵引着无形的丝线,编织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