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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岁的小女孩,还没有意识到世界上阶层之间的落差会多明显,也意识不到,其实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会有处于自己位置的痛苦。
她只是常常感到寂寞。在父亲经年累月的背叛,和母亲日复一日的怨恨里感到寂寞,在要好的仆人一次次因为各种原因被调走时感到寂寞,在小马、兔子和狗的死亡中,也感到寂寞。
她曾像小孩渴望橱窗玩具一样,渴望过言妍的生活——要是有一个姐姐就好了,想有一个温柔的姐姐,想有既在乎她心情,又会陪她玩的姐姐。
想有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姐姐。在嫉妒沈浮之前,其实她最早嫉妒的是言妍。
柏溪雪低低叹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轻浮的嫉妒,是什么时候悄然转变了。
她曾渴望全身心的爱,但因为心知自己无法得到这一切,所以她愿意给钱。
但是现在,她却渴望能付出爱——这样的爱能通过付账单实现吗?
当然是不能。黑暗之中,柏溪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曾经希望让自己更开心,所以希望有一个姐姐。而如今她想让言真开心,最好自己也可以站在她身边,有资格抚过她的面颊,吻过她的唇。
但这样的位置,只能留给爱人。而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于是,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揉了揉言真的头发,试探着喊了一声:“言真?”
对方没有说话,大概是在长久的等待中睡着了。柏溪雪低低地笑了一声,感到有一丝落寞,又有几分庆幸。
明知得不到回应,反而有安全感。她慢慢靠过去,将怀抱缓慢收紧,直到脸颊依偎上对方柔软的发丝,终于有勇气小声地说:“我爱你。”
对方当然是以沉默作答。黑暗的房间里,柏溪雪听见言真匀长的呼吸,只觉得心中心酸又甜蜜,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便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只剩言真一个人背对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真后悔今晚的酒喝得不够多。她惨然地想。本以为今夜借着酒意能平安度过,但命运偏偏总是如此残酷,让她保持清醒,去面对每一次的迎头痛击。
她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受不了看着柏溪雪的眼睛,更受不了听见她的声音,每一次与对方目光相触,柏溪雪眼中明晃晃的感情,都像是要化作糖浆或是琥珀,将她淹没凝固。
而她既是一只可耻的苍蝇,也是一只怨毒而绝望的蜘蛛。
今晚的红酒当然不是一时兴起点的。只是因为清醒的时候,她总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将真心吐露——这样恐怖而惨淡的心情真如大军兵临城下的那一日。
而更可怖的是她心知城池将要失守,自己却仍猜不透马其诺防线溃败的那一刻,她会吐露的究竟是恨意还是别的什么。
故事里那些潜伏的杀手,动手前会有如此复杂而软弱的心情么?言真并不太知晓,上一个她知道的故事里,为情所困而后死无葬身之地的,是心生动摇的王佳芝。
于是她终究仍是保持缄默,沉默里试图入睡,却又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回身,看向柏溪雪。
柏溪雪是真的睡着了,黑暗中,言真能感受她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安宁地起伏——不过,哪怕是柏溪雪清醒着也没关系。
因为言真已经将她眼睛挡住,在这件事上,她永远冷酷、坚忍而不允许一丝闪失。
因此,面对柏溪雪,她只是用口型无声说:“我不应该爱你。”
她不知道这算诅咒还是什么,但是无所谓。
毕竟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曾说过这句话。
就这样吧,她决定这场旅行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坏人。
这么多年她已经很努力了,永远保持克制、清醒和冷静,竭尽全力去做个好人,难道她不值得享受一次在欲望中沉没的滋味吗?
不值得也要值得。
言真闭上眼睛,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日本之旅就这样正式拉开帷幕。
距离旅行结束还有十四天。
三月末的日本,正是樱花繁盛的时期,她们一觉睡醒,懒洋洋在酒店赖到中午,下午便索性去目黑看樱花。
目黑川河道狭窄,河岸樱花枝蔽日连天,晴空下呈现明亮柔和的淡粉,她们穿行其间,随处可以看到穿着和服拍照的女孩子们。
担心被路人或媒体认出,言真和柏溪雪并不打算体验和服着物,但这些漂亮的装束实在令人难以免俗,她们左顾右盼,在第三次看见樱花树下拍照的和服女孩后,默契地对视一眼,手拉手走进了一家着付店。
无数华丽的和服铺展在视野里,幻彩鎏金,她们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只做了编发。
按理来说只做发型不定和服的客人实在少见,但好在着付师见多识广,两人用英语混着散装日语一阵比划,终于叫着付师恍然大悟,点点头用口音浓重的日式英语说noproblem。
两人都松了口气,趁着准备的当口,柏溪雪用胳膊肘捣捣言真,问你怎么忽然会日语了?
言真微微一笑,说我出发前十天多邻国打卡学的。
着付师听不懂她们荒腔走板地在扯些什么,只是埋头工作,十分体贴敬业地根据常服调整了发型,又簪上应时的樱花发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