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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区楼下吧,”她说,“把我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就行。”
“不是人人都想打探我的隐私吗?”言真笑。
“现在,他们可以来了。”-
采访在一天之后召开。依照言真的安排,她的住址在媒体圈内不胫而走,等到采访那日,小区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长枪短炮守在门口,让物业都不得不出面沟通协调。
这已经是事发的第七日。四月已过大半,但下雨的B市依旧清寒,言真套了件冲锋衣,把没空打理的头发绑了个马尾,就这样身姿笔挺地站在了记者的面前,不忘举起手示意大家移步,为小区大门的出入留下空间。
虽然门口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物业打过招呼,提前做了侧门分流的指引,人人屏息静气,蹲守在屏幕前,等候着现场直播。
言真独自一人面对媒体的千军万马,简明扼要地重新介绍了一遍案件脉络。这是前一天她同律师团队共同梳理过的内容,卢镝菲终于妥协,因此这份发言稿基本是言真自己的风格。
言简意赅,十分克制。
有人把摄像机和麦克风用力怼到她面前,大声质问她之前是否同柏家有染,又有人恶意赤裸地提问,问她看见妹妹的视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言真眯起眼睛,闪光灯就在她的鼻尖下,这场露天的临时采访无法核实记者身份,因此她只是静静地忍受这灯光乱闪,环视众人,用沉静的声音说:“对于你的问题,真相会给我们答案。”
她举起手机,开始播放录音。
她没有专业的扩音设备,因此,手机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非常小。一个记者反应很快,掏出麦克风调成扩音模式,迅速塞到了手机扬声孔下。
楚露交给她的录音长达三分钟,其中涉及二人商讨如何打点上下的对策。但这些涉及官商勾结的行贿细节,言真当然没有全部放出。
录音只有简单的二十秒,但已足够。
所有人都噤了声,屏息静气地等候。在这万众缄默的二十秒里,每一支收音麦,每一台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柏家父子的对话。
每一个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确凿无疑。
而言真站在这些长枪短炮之中,高高地举起手,如同举起一支火炬。她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有轻微的眩晕,好似又回到熟悉的工作现场,那时候在新闻发布会,她也是与同行们一起,在无数摄像机录制中的红点下,竭尽全力地抓住麦克风,将它向更高、更前处伸。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记者,而是当事人。
胸中回荡着一种酣畅淋漓的情绪,既痛快,也痛楚。她扫视眼前一切,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闪光灯里,眼前发花,已经开始失焦——整整六年过去了啊。在这六年里,她反复被质问、询问、叩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卢镝菲问过她,柏行渊问过她,公众问过她,连她自己也问过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
而此刻,她心中澈亮如雪夜,终于明了。
她只想痛痛快快说一次真话。
——如她的名字一样,所求不过言真而已。
录音结束了。她放下手,深深看向每一台摄像机:“剩下未公开的录音,我会移交警察和律师处理。”
风声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采访的最后,我想说对所有曾经经历、或是正在经历类似遭遇的人说,我知道,发生了这样事,你一定会害怕、会后悔,甚至会责怪自己。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更不会是孤军奋战。”
“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吧。”
她最后一次朝众人深深鞠躬:“感谢大家持续关注。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采访结束了。
柏溪雪静静地看着屏幕,画面中的人还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打扮,四月的雨丝,沾湿了她的额发。
柏溪雪已经整整一周没见言真了。
手机被她举在耳边,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报告着什么,她默不作声地听着,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采访结束了是吧,现在还有黑车跟着她吗?算了,你也继续跟着她吧,以免出什么安全问题。”
对面似乎又说了什么。
柏溪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嗯,那天的行车记录仪我看了,小区黑车那件事情你反应很快,千钧一发,辛苦你了。”
“好,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她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门外,此起彼伏的电话响成了一片。整个工作室都人仰马翻,张仪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全是各大品牌方要求解约、赔偿的电话。
原来兵败如山倒是这样的情形。她觉得自己应该晕眩的,但起身时却离奇地站得稳稳当当。大概是事到临头总有预感,在言真点开录音的那一刻,她轻轻按着耳机,电流声在耳边竟似裂帛。
命运的丝线断裂了,轻微而决绝,乱经错纬被尽数劈头斩下,从此一刀两断。
没有人敢跟她说话,公关和法务,全都自顾不暇,绝望地救一场已经扑不灭的火。言真的录音将这件事的讨论度推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峰,话题再也降不下来,公关负责人打电话过去,平台那边就直接变成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