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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的时候,杜时若正好在办公室。言真推门而入,看见她正在喝茶,袅袅热气从保温杯里升起,她一边喝一边看电脑,眼镜结了一层雾气。
她因此没能看清杜时若的眼神。只能看着对方低头,慢慢将文件一张张翻过。
冬日阳光正好,无遮无挡透过大片玻璃,照得办公室通透明亮,唯有杜时若的办公桌在百叶窗的阴影里,被分割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影。
没有人说话,言真沉默地站在办公桌前,像一个等待老师阅卷的学生。等到杜时若终于翻完了所有资料,才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纸张被放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写的都是废话。”她说,语气却很温和。
“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你妹妹的事儿?”
杜时若问,抬起头看向言真。
她问得很直白,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穿过了言真。言真站定,终究是慢慢点了点头:“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办法忘记当年的事情。”
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言妍出事的时候,她身在大洋彼岸,隔了七个小时时差,许多事情都并不清楚。
等到回国,母父又出了车祸,她心神交瘁,疲于奔命,言妍出事的原委更是不敢细究。生怕一旦精神崩溃,便无力支撑全局。
于是她当了逃兵,将这么多年的记忆都封印,浑浑噩噩,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想过放下。
毕竟一切都已成定局。太阳底下无新事,互联网上热点早已翻篇,而她的生活似乎也重新步入正轨。新的工作、新的生活,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没有人再对当年事知情。
直到她再踏入东溪村。一场漫长的追逐,让她踩着牛粪和稻杆,坐在田埂边。
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与巨大风车面前,听见自己对陈喜妹说:“这叫权力。”
我们不应该把说话的权力,让给别人。
潺潺的溪水流过,世界静得出奇。那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她未曾释怀。
她还是想查清楚,当年那个视频背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的副刊,关注的是大众娱乐内容,”她低声说,“调入副刊之后,我可以更深入地接触娱乐圈,我想这会对调查言妍的事情有帮助。”
这也是昨天她想与柏溪雪讨论的事情。当然,她并没有与柏溪雪讲明原委。
醒来后,她只是简单说,想调入娱乐副刊,两人见面更方便。
这倒也不算撒谎。柏溪雪一向对她的工作兴趣缺缺,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于是最后,她站到了杜时若面前。
杜时若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去吧,”她说,低头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很多弄不懂的事情,趁年轻去弄清楚,总比七老八十了,才转头悔恨要好。”
“但是,我还是惯例要问你一句,你还记得当年你实习的时候,我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言真沉默,思索之后,缓缓说:“不要把自己当作采访的耗材。”
“嗯,”杜时若点点头,“你一定要记住,记者也是人。”
“十年来,我看到太多同僚,习惯信奉记者是‘无冕之王’,或是自恃‘替天行道’,凭借着一腔孤勇就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纷纷信仰破灭,沦为犬儒主义。”
“但其实,记者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终归就是渺小的、脆弱的。”
杜时若站起身,将手中材料递给言真:“言妍的事情,我不清楚原委。只想和你说,无论你调查到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为错过的事追悔莫及,不要陷入自怨自艾的陷阱里。没有人要求你当一个圣人,言真。”
“这件事情里,你是一个记者,你是言妍的姐姐,但是,你更是一个受害者。”
“世界上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回头直面过去,更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去自揭伤疤,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们都不配。”
“就算这样,还要去查吗?”
杜时若问。在平视的高度,言真与她对视,只觉得心神都被摄入对方的目光里。
最终,她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
“我还是想去查,”她低头注视自己的手,这么多年来写字敲键盘,中指和食指处各留下了一层薄茧,“我写了这么多年稿子,怎么能连自己妹妹的事,都不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