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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嫔跪坐在景昭身后,用一块绸布绞干景昭的长发。
满头长可及腰的黑发浸透了水,像丝缎一样闪闪发亮。不断有水珠滚落,将榻边地面打湿。
从穆氏到东宫,穆嫔过去或许吃过些苦头,但那些苦头是相对于她的高贵身份而言的。事实上,穆嫔从来不曾做过真正意义上伺候人的活。
因为有些生疏的缘故,穆嫔生怕拉扯到景昭的头发,所以动作就变得更慢。
景昭皱了皱眉,却不是针对穆嫔。
她翻身下榻,走回屏风后,在浴桶旁的木盆里不断清洗双手。
用于清洁双手的药膏被均匀涂抹开,覆盖着从指尖到腕间每一寸肌肤。景昭仔仔细细揉搓半晌,才将手上的膏体清洗干净。
穆嫔跟进来:“不用再洗了,真的,这药膏很有用,一遍就够,用的太多会损伤双手肌肤。”
景昭恍若未闻,对着屏风之侧透进来的明媚天光,认真端详自己的双手。
白皙修长,一尘不染,唯有指尖被水泡的发皱。
像是水里捞上来的死人。
想到死人,景昭本能地想起昨夜掉进怀里的那个人头。随之而来的就是腐臭气味和奇异触感,仿佛还缠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
景昭忽然弯下腰,按住胸口干呕起来。
她也的确只能干呕,昨夜到现在,能吐的东西都已经吐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连喉咙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连半口水都没能喝进去,只在浴桶里泡了一个半时辰,风荷园的侍女烧水烧得手都麻了。
穆嫔看得又是心疼,又是难受,还夹杂着深深疑虑。
她一大早被叫醒,从弘信寺回来,全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景昭为什么吐成这样。一边给景昭拍抚脊背,一边转头逡巡寻找茶水。
“好了好了,快漱漱口。”穆嫔端了杯茶,又从荷包里翻出一粒清凉解暑的药丸,“这个能止吐,先含着,很有用的。”
等景昭终于平息下来,穆嫔才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是怎么了,怎么……”
景昭一气含了三枚清凉丸药,稍稍压住胸口烦恶,闻言道:“苏惠没和你说?”
苏惠当然没和穆嫔详述。
他对皇太女这位宠妃没什么意见,只是怕吓着穆嫔。
毕竟前两天在马市街目睹那场踩踏后,穆嫔连续几天都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于是此刻,穆嫔半是茫然,半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说了,但我不是很能明白。”
“他怎么说的?”
穆嫔说:“他说,您碰见了一点突发的意外,有个形容狼狈、蓬头垢面的男人……他一头撞进了您怀里。”
仔细咂摸一下,不得不说,苏惠这句话虽然颇为离谱,但的确是一点都挑不出错。
穆嫔悄悄瞅着景昭,神色颇为犹疑,显然不太相信景昭会因为这种事洗了一个半时辰的澡,然后吐得昏天黑地。
“……他说的也没错。”
穆嫔不料真是如此,大惊失色:“真的?那……那人该是多脏啊。”
“你去盯着侍女,把我换下来的衣服和帷帽全都烧干净。”
穆嫔立刻应声。
打发走穆嫔,景昭披衣推门而出,向兰桂坊前面的酒楼走去。
还未到午时,酒楼大堂顾客不多,大堂一角的女琴师抱着琵琶懒散地试音,苏惠不知从哪里神出鬼没地出现:“小姐,在二楼。”
穿过二楼长长的走道,推开走廊尽头那间房门,里面已经有了两个人。
裴令之帷帽摘下来放在一旁,只戴了面纱,他乌黑的长发还带着些微潮湿,换了身黛色深衣。
积素侍立在一旁,替裴令之倒茶。
门扉一响,裴令之送到唇边的茶盏转向,朝着景昭遥遥一敬:“苏女郎。”
景昭冲他弯起唇角,因为过度疲惫,那个笑容显得异常敷衍:“顾郎君。”
等景昭坐下,裴令之十分恳切道:“关于昨夜的意外,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