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血火莽荒（第1页）

青莲山的天空，第一次失去了它千年不变的青翠色泽。取而代之的，是遮蔽天光的箭影，那不是幻术，也不是秘法，而是淬着复仇之火的金属与灵气所构成的死亡之雨。羿云峰站在逐日殿前，身后是三千箭神派精锐。他们默默地张弓，弓弦震颤的声音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仿若大地在呜咽。这位宗主的眼中，已不见十日前的沉重，唯剩一种冰冷到近乎失控的杀意。“放。”命令很轻。下一秒，三千支焚灵箭离弦。箭矢在空中自行分裂，一生二，二生四，化作九万六千道流火，精准覆盖了整个青莲山东麓，那里是三阴族最大的一片阴髓灵田。这片灵田是三阴族修炼三阴神功与构筑阴煞之基的命脉。黑色土壤中生长着散发腐臭灵气的阴髓草，此刻在箭雨下化作冲天火海。火焰非凡火，乃是箭神派秘法炼制的净邪真炎，专克阴秽。阴髓草在火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化作滚滚黑烟，烟中又有怨魂挣扎的虚影，随即被火焰彻底净化。“箭神派！”阴绝的咆哮自山腹深处传来。他刚从箭神派的围剿下狼狈逃回族地，入眼却是祖地各处升起的十七处浓烟。三阴族的老弱妇孺在箭雨中奔逃、惨叫、化为焦炭。那些依靠阴煞修炼的族人，在净邪真炎之下实力骤降三成以上，护体阴煞如雪般快速消融。“结九幽阴煞阵！”阴绝目眦欲裂，双掌拍地。残余的三十多名长老级高手同时喷出精血，激活了祖地深处埋藏数千年的阵基。粘稠如墨的阴煞自地底汹涌而出，形成半球形的漆黑护罩，勉强挡住了第二波箭雨。然而箭神派根本不急强攻。另外三百箭手在风系法术加持下御风而起，升至千丈高空。在此距离，阴煞阵的反击手段已然有限。他们张弓，箭镞所向，不再是阵法，而是青莲山的山体结构。“裂山箭，三轮齐射。”怒吼声中，箭镞上刻满破甲符文的巨箭轰然离弦。箭矢在空中吞噬土系灵气，箭身至树干粗细，拖着土黄色的光尾，如陨星般撞向几处关键山脊。“轰！轰隆！”山崩了，并非垮塌，而是精准的肢解。裂山箭击碎了山体内部的应力节点，整片山崖隆隆滑落，砸毁了山腰处的养尸洞，那里是三阴族炼制战尸与储存先祖遗蜕的重地。数以千计半成品战尸被彻底埋葬，更有三具修炼千年的阴煞尸王尚未苏醒，便被百万吨山石永久封印。“他们……不是在杀人。”风恒站在相邻的山头，面色惨白地望着这一切，“他们是在拆卸我们的族地，掘断我们的祖脉！”翼风族的情况稍好。其族人所居的接天风崖地势险峻，狂暴罡风足以令箭矢大幅偏斜。但箭神派用了更毒辣的手段。三百名精通水系与毒术的箭手，在上游河流中投下“枯脉散”。此毒不杀生，却专污灵脉。流过翼风族祖地的三条灵溪，三日内由清澈转为浑浊的灰绿色。溪边灵草枯死，饮水的灵兽倒毙，族中依靠灵溪修炼的年轻子弟接连出现灵力滞涩、经脉萎缩之症。“他们这是要绝我们的根啊！”一位翼风族长老老泪纵横。他亲眼看见自己精心培育五十载的风语梧桐，在污水中迅速凋零。啖火族则遭遇了最直接的打击。赤莲山火山口附近，箭神派动用了一支仅百人的特殊队伍“镇炎使”。他们不射箭，而是投掷一种不断散发刺骨寒气的封火樽。一百零八只深蓝樽体落入火山口，极寒与地火猛烈相冲，引发连环爆炸。更致命的是，爆炸后释放的玄冰真髓渗入地脉，竟暂时冻结了赤莲山地火灵脉的活跃节点。对啖火族而言，地火灵脉便是呼吸的空气。灵脉沉寂，全族实力骤降四成，本命火焰萎靡不振。恰在此时，箭神派的火焰箭矢铺天盖地射来，以火攻火，但他们的火焰中掺入了噬灵金粉，专噬火系灵力以壮大自身。啖火族的火焰防御愈强，箭火反而烧得愈旺。“撤！放弃赤莲山主峰，化整为零，进熔岩迷宫！”火磐满嘴血沫，那是急怒攻心加之灵力反噬所致。他亲手斩了三名主张死守的顽固长老，才强行率领剩余族人钻入地下纵横交错的熔岩通道。然而箭神派早已料到，他们在三十六处主要出口布下了锁龙箭阵。一旦有大量热源靠近，箭阵自动激发，交叉火力足以封死任何突围之路。当莽荒东南深陷火海与悲鸣之际，西北方向的落魂沼泽深处，三道人影正踏着腐朽枯木无声前行。他们正是幻无涯、潘星宇与幻冥。幻无涯的灵体此刻凝实如真人，甚至泛出淡淡的肤色与衣袍纹路。眉心的七绝幻心瞳不再呈燃烧的火焰状，而已化作一颗镶嵌在血肉中的七彩宝石，每一转动，四周空间便漾开细微涟漪。他手中托着一枚表面布满血管般纹路的灰色种子，那拳头大的种子正在轻微搏动。“涅花族的不朽花种，果然名不虚传。”幻无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赞叹，“生死枯荣的法则，竟能以如此具象的方式承载。可惜涅花族那些蠢材，只懂用它催生灵药、延寿续命。”，！他们三个刚造访过已是一片死寂的涅花族祖地。箭神派的首波打击便重点照顾了这个以辅助与治疗闻名的种族。涅花族的万花迷天阵在裂山箭前不堪一击，祖地核心的生死轮回坪被焚毁大半。幻无涯花了整整一日，盘坐于生死轮回坪的残骸中央，任由不朽花种散发的生机与死气轮番冲刷自己的灵体。潘星宇在一旁看得分明，幻无涯的灵体在生机灌注时变得凝实璀璨，在死气侵蚀时又转为虚幻透明，如此循环往复。每一循环后，那灵体都似厚重一分，与真实肉身的界限模糊一分。“看明白了么？”幻无涯忽然开口，目光瞥向潘星宇，“所谓修炼，不过是理解法则，继而驾驭法则。涅花族将生死视为轮回，故而困于轮回。本座要做的，是抽取生之法则的滋养，却将死之法则的侵蚀……转嫁出去。”话音未落，潘星宇额心骤然传来撕裂魂魄般的剧痛。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意识中存储着近期大量战斗记忆与恐惧情绪的部分，正被强行剥离、稀释，随后被幻无涯灵体吸收的那股灰黑死气缠绕、吞噬。与此同时，一股充满生命活力的暖流自幻无涯处反馈回来，注入他的识海。潘星宇并未感到舒适，反而毛骨悚然。因为他意识到，那股生之力在修补灵魂损耗的同时，亦在更深地打下幻无涯的烙印。而他额心皮肉之下，那孕育中的“第三只眼”跳动得越发剧烈，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运转破妄真瞳基础篇第三式——灵台观想，配合本座传你的转煞诀，将花种逸散的死气导向你丹田的血冥印记。”幻无涯的命令不容置疑，“你的血冥天绝图至阴至邪，与死气同源，正好充作容器。记住，你若压制不住，令死气反冲神魂，顷刻便会沦为白痴。”潘星宇咬牙盘坐，依言而行。然而额心灼痛与灵魂被剥离的虚脱感交织，几乎令他晕厥。但在意识最深处，一股冰冷的清醒始终维持，那是他这些时日暗中修炼血冥天绝图禁忌篇章“噬魂篇”所锤炼出的意志。他分出一缕隐藏极深的神念，悄然截留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死气，混合着幻无涯反馈来的生之力，缓缓导向自己心脏深处。那里，藏着一枚他以自身心头血、融合于幻瞳族秘库中找到的一小块“镇魂铁”所炼制的血魂钉。此为“噬魂篇”中记载的最凶险的保命反制之术。花种之力被初步汲取后，幻无涯终将其收起。三人离开涅花族废墟，向北踏入修溟族领地。修溟族境况更惨。此族擅长操控冥水与修炼毒功，其祖地九幽潭已被箭神派以定海神铁桩配合封禁大阵彻底锁死。潭水不流，毒雾无法扩散，修溟族高手困守潭底，已成瓮中之鳖。幻无涯在潭边静立半个时辰，伸手虚抓，竟从被封禁的潭水中强行抽取了九缕精纯的冥水真髓。“水至柔，亦至毒。修溟族只知其毒，不知其柔可化万形，渗透无间。”幻无涯将九缕真髓于掌心炼化成一颗不断变幻形态的漆黑水珠，忽然屈指一弹，水珠直射潘星宇眉心。潘星宇浑身剧震，只觉一股冰寒刺骨却又无孔不入的力量顺经脉游走，所过之处，自身的血煞之力竟被其渗透、融合，变得更具侵蚀性与隐蔽性。更可怕的是，那黑水珠的一部分，直接融入了额心那未成形的“第三只眼”中。“啊！”潘星宇终于惨嚎出声。他“看”到了，并非用肉眼，而是以那正在孕育的瞳眸，看到了无数溺毙之人的绝望，看到了冥河深处沉淀的怨毒，看到了修溟族历代强者修炼时扭曲的心神。这些画面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守住本心！此乃七情冥水，最能淬炼神魂韧性与瞳力穿透！”幻无涯冷喝，“运转破妄真瞳，将它们看破！看透虚妄，直视本质！”潘星宇七窍渗出血丝，意识于崩溃边缘挣扎。生死关头，他心脏深处那枚未完成的血魂钉忽而微热，散发出一股奇异吸力，将冲击中最狂暴混乱的部分情绪碎片悄然吸纳。压力稍减，潘星宇终凝聚精神，依破妄真瞳法门，强行将那些恐怖画面解析、剥离，视作纯粹的灵魂信息流。当他虚脱瘫倒时，额心的灼热感竟消退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视野异常清晰敏锐的感知。他甚至能“看”见幻无涯灵体内部能量流转的细微脉络，能看见幻冥长老独眼中深藏的忧虑与挣扎。幻无涯满意颔首：“总算有点样子了。下一站，凛霜族。”凛霜族居于永冻冰川深处。箭神派对付此处的手段更为粗暴，他们不知从何处运来十二尊烈日神火弩，架设在冰川四周的高山之上，日夜不息地轰击。此非法术，而是结合炼金与工程学的战争器械，射出裹挟着浓缩太阳真火的强力箭矢，硬生生将冰川融出一个巨硕凹陷。凛霜族最核心的冰芯密室上方冰层已不足十丈，且仍在持续消融。幻无涯三人到来时，正见凛霜族最后的十多名长老围坐密室入口，燃烧生命维持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绝对零度结界，抵挡上方滴落的蕴含太阳真火的冰水。，！“绝佳的实验场。”幻无涯毫无触动，甚至挥手制止了幻冥下意识欲隐蔽的动作，就这么坦然走向那群长老。“幻……无涯？”为首的凛霜族长老认出他来，眼中爆发出混杂仇恨与最后希冀的光芒，“救我们！冰魄可以给你！帮我们……”话音未落，幻无涯眉心七彩宝石光芒忽地一闪。没有巨响，那十余名长老眼神瞬间空洞，维持的结界无声溃散。上方冰水轰然倾泻，将他们淹没、汽化。幻无涯未立刻离开，而是伫立于不断融塌的冰川之中。他一手托着永恒冰魄，另一手浮现出先前收集的冥水真髓黑珠、不朽花种，以及几缕其他秘宝的气息。“极寒、至阴、生死、风火、怨煞、造化、隐匿……”幻无涯喃喃自语，眼中七彩流光疯狂运转，仿佛在推演宇宙生灭，“尚缺一个承载，一个统御，一个能将所有对立力量强行融合、并赋予意志的……核心。”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正在一旁调息的潘星宇。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材料的性质与潜力。潘星宇垂首，全力运转血煞抵抗严寒，心脏却如被那目光冻结。他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或许不多了。冰魄散发的极致寒意，与他体内源自万骸腐天蚺的阴煞、血冥天绝图的血煞、以及方才吸收的冥水死气，竟产生了某种诡异共鸣。丹田深处，那枚血冥控神印在这多重刺激下，似乎变得更为复杂、更为饥渴。他闭合双目，内视己身。在幻无涯无法察觉的灵魂最底层，那枚以心头血与镇魂铁炼制的血魂钉，正悄然吸收冰魄散发的、极致纯粹的冻结意念。钉身之上，渐渐浮现出细微如霜花的纹路。乱世之中，掠夺者在积蓄力量。而囚徒，亦在黑暗中磨砺着唯一可能刺向枷锁的尖钉。莽荒的血与火，还远未到燃尽之时。：（）天元灭魔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