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芭蕉雨五(第4页)
“既然花了银子,我总该验一验真伪。”
那掌柜的根本找不到棉线,最后找一根缝衣针,拿了一根丝线给她。
郁仪将丝线勾在印章上的喙处,微微松手,这枚印章就被她稳稳的挂在了丝线上。
掌柜的看得喉咙一紧,忙不迭地在下面接着:“摔坏了可是要赔的,你小心点。”
郁仪不理会他说的话,细细打量着丝线上的印章,片刻后抬起头来:“这枚印章是赝品。”
那掌柜的像是被踩了尾巴,当场就生气了:“我以为姑娘你是体面人,没料到也会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这么说完我还怎么做生意?”
“你先别急着生气。”郁仪将丝线绷直给他看,“这枚印章左右对称,若是挂在丝线上,理应左右平衡。可是你瞧,它微微向左偏斜,这样的东西哪里能送到内宫呢?”
掌柜的盯着丝线左瞧右瞧:“你……。。…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只是有一点不正。”
郁仪说:“近来听说你卖了不少好东西,不知你货源是哪里,你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拿出来我一并都给你瞧瞧。”
那掌柜的将信将疑,又掏出一个白瓷高足杯,白若瑞雪,光润如膏。壁薄如蝉翼,透光如玉。孟司记拿在手里看了看,轻声道:“这个也是假的。景德镇的白瓷很轻,轻盈手而无坠感,你这个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太重了。”
这样的东西,寻常人是看不出的,非得要如孟司记一般时常伺候左右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真伪。
掌柜的不信邪:“你们不会是想骗我宝贝,想用赝品的价买我真东西吧。”他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自信自己有几分眼力,不相信自己会看走了眼。
孟司记说:“若还有旁的东西,还请您拿出来一观,不白让您忙活这一场,一会儿我们会给您留银子。”她说话温柔和煦,掌柜的最愿意和她说话,说了一声那好吧,又拿出了一个宋代的汝窑青瓷碗。
所谓青瓷,釉色青中透绿,釉面上隐带蟹爪纹,孟司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有些举棋不定,秦酌说:“给我瞧瞧。”孟司记便转手给了他。
秦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对着掌柜的说:“你这个也是假的。”
“你先别急着骂我,你看这里。”秦酌翻过碗底给他看,“汝窑天青釉最是特别,烧瓷器的时候为了防止釉面融化把瓷器粘在窑板上,所以会在瓷器下面加个支钉撑起来,汝窑最喜欢用三足钉,这东西小得很,行家里手都叫它芝麻钉,这地方往
往是不上釉的,所以能看见胎土原本的颜色,宋朝的东西到现在总该泛棕了,我手里这个胎土是黄的,太新了。而且这个支钉的钉孔也太大了,这这么大的钉孔,在宋朝烧出来就是要当场摔碎的。”
这掌柜的重新拿回这个青瓷碗,左看右看,有些将信将疑:“果真吗?"
秦酌说:“实话实说,最近琉璃厂出了不少的好宝贝,都说是从你们这卖出去的,这两年琉璃厂的好东西一年少过一年,你就没怀疑过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吗?”
“这。。。。。。”掌柜的说,“这些东西确实都出自一个人,他说他是土夫子,这些东西都是。。。。。。都是他从地底下翻出来的。我一时间便也没怀疑他手里有这么多东西。”
秦酌啧了一声:“别人打家劫舍,他专门刨坟掘墓,真是损阴德。如今看来,这些东西十有八九不是他盗的,而是他从哪淘来的赝品。你可知他住在何处,我们想见一见他。
掌柜的起先不情愿,郁仪便掏了银票给他:“若这些东西当真是假的,你告诉我们,我们也能替你讨回一点损失,你说是不是?”
掌柜的咬了咬牙:“好吧。”他找了张纸写了一行字:“这是个老头,脾气古怪得很,还养了一条会咬人的大黄狗。你们去找他可要小心。”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个赝品收起来,显然还是打算继续卖。
他们三个人走出琉璃厂,秦酌看向孟司记和郁仪:“你们是如何想的?”
“能把手艺做到如此登峰造极的,京中不知还有几人。”郁仪道,“只怕屈指可数。
孟司记也说:“方才那几样东西,若不是我常年经手,是万万验不出真伪的。若说民间有天下奇才,只怕京师无人能出其左右了。”
“先前的假黄册,还有如今的假令牌。”郁仪道,“会不会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秦酌说:“纵然不是,也能从他口中探探虚实,若不然我们还能去找谁呢?”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于是他们一行人便按照那掌柜的给的地址,一路来到了东安坊观音庵附近的一排旧民房处。秦酌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掌柜的说这户养了一条会咬人的狗,你们走在后头,我来打头。”他从地上捡了个木棍防身,轻轻推开
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里头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音,只有风声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动静,也没有听到狗叫声。
再往里走,一条狗的尸体赫然陈在眼前。
说是尸体,其实还没有死透,它睁着眼睛动弹不得,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是活不成了。
三人眼中都流露出不妙之色,再往里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背对着门口趴在地上,后心处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地,渐渐干涸,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秦酌飞快的走进里屋看了一圈,对着孟司记和郁仪说:“没有别人了。”
死了。
若说先前还对此人的身份抱有怀疑的话,此刻他的死反而更像是坐实了某个真相。
郁仪看到一旁的榆树下,晾着一排宣纸。
她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宣纸的表面,轻声说:“这是做黄册的夹宣,假黄册必然是他做的。